他只有一个囡囡啊!这样柔软的、娇慵的小姑娘,应该被妥帖保护,应该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最爱她,所以怎么舍得留下她。良久,他艰难地回答:“我答应你,不会结婚,以后也不会和任何女人在一起。”荏南初听吃了一惊,接着反应过来,落下泪来,问道:“包括我吗?”“包括你。”短短数字,如卷刃刮过二人的心口。江庆之自记事起就没有哭过了,不是逞强,而是流泪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如今,他却有种近似流泪的感觉,近似而已。荏南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眼里是抛开一切的绝望和热烈。她还太年轻,看事情只看当下,不会计算漫长人生中的得与失。可那又怎么样呢?无知无畏的爱又怎么样呢?它一样弥足珍贵,一样惊心动魄,一点也不比他的少,一点也不比他的差。荏南咬住唇,倔强地说:“我不要,我不怕。”失去了真心,剩下的日子便是再安稳,也不过是度日而已。她不要度日,她要和他快快活活地过这一生,哪怕再短暂,也不负了。江庆之似乎终于被逼到极点,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扯住她的手将她拽到窗前。“你看看这世道,难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世道吗?“离开这个家,你只要走上一段,就能看见为了点剩菜抢得头破血流的乞丐;再往外走些,进了工厂,就能看见那些瘦得跟把骨头一样,还要搬比自己还高的铁桶的包身女工和童工;出了上海,往北边遭了灾的地方走,一个大洋便能买好几个活人,你买去做什么,根本不会有一个人问。“你以为安稳是什么?安稳是这个世道最宝贵最难得的东西,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这是江庆之辛德瑞拉那天后,江庆之便去北平出差了,当夜出发的,冷冷的车前灯透过庭院里架子上的葡萄藤,印在玻璃窗上。江明之在露台抽烟,被车灯晃了下,微眯了眯眼,捏了捏眉心,轻舒了口气。“二哥。”江明之在夜里被这轻飘飘的声音叫了一声,差点吓了一跳,歪靠在栏杆上给自己拍心口,说:“失恋便扮女鬼吓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荏南根本不理他此刻所谓的俏皮话,只是静静地从露台望着逐渐远去的一点灯光。“你这样子倒有点像《双星记》里的冯心怜,那眼睛红得,真楚楚可怜,你要是想拍电影,二哥第一个出钱捧你。”这种时候江明之那张嘴还是不饶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荏南通红的眼睛轻轻瞟了他一下,已经没那个气力瞪他了,却让他自觉收了声。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荏南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也学着他双手靠在栏杆上,说:“二哥,你哪里有钱捧我做明星,不如先攒够零花吧,小心……他又停你的生活费。”江明之笑得逍遥自在,说:“二哥说能便能,二哥有跳舞约会请人吃饭的钱,自然也有捧自己妹妹做大明星的钱。”他吸了口烟,雾气漫住他的笑。“来一根?”只有这个不靠谱的二哥才会诱导自己刚成年的小妹妹抽烟。“我不要,我不喜欢。”荏南答得冷静。江明之兀自叼着烟,像个称职的花丛浪子、豪门阔少,往空中吐了个烟圈,笑着说:“这么正经,也不知道学了谁,这时候来根烟、喝点酒会快活很多。”荏南转过来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这些虚无的安慰,我要你帮我,你答应过的。”“怎么帮你?如今这局面,你还不放弃?”江庆之歪着头看她。“不放弃。”荏南重新看回黑暗中的庭院,植物在暗夜中静静地生长。两人交谈了一会儿,风将声音都打散了,送去无人的角落。江明之吸了口烟,一点明暗闪烁,烟草的味道散在空气中飘了很远。他把一根烟吸尽才转过身来,斜倚在栏杆上,说:“看来表面越柔弱的女子,心越狠,连我这个自诩没心的人都甘拜下风。囡囡,你真不怕?”“我不是囡囡,我是荏南,江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