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当然可以。&rdo;冯子材不假思索一口咬定下来。&ldo;不瞒大帅说,当年在镇南关,我就想过,我们中国所有在越南的人马联合起来,打它一场大仗,狠狠地杀一杀那些洋鬼子的威风。但一来当时朝廷没有向法国宣战,二来我也不具备联合其他人马的地位,所以也只是空想而已。&rdo;
张之洞听了这话很高兴,立即接话:&ldo;老将军,现在朝廷已公开向法国宣战,可谓天时已备,假如给您一个地位,让您有统帅所有在越各路军队的权力,您是否还愿意将您当年的设想变为现实?&rdo;
&ldo;这个嘛。&rdo;冯子材这时才真的明白了:原来张之洞是想请我出山!他心里一阵惊喜。人们常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冯子材就是这样一位志在千里的老骥。过去的辉煌,既是他生命中的亮光,也是他生命的支柱。在回首往事的时候,他常有按捺不住的再创辉煌的雄心,只是时过境迁,今不如昔,许多该具备的条件都不具备。在新总督这番热切的心情面前,面对着这个重大的问题,冯子材犹豫起来。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摸着干瘦的尖下巴,沉吟良久才开口,&ldo;不瞒大帅说,光绪七年轩帅也曾派人来过荔枝湾,请我出山带一支人马再进越南,我以年迈力衰为由推辞了。我其实并不年迈力衰,而是不愿领这个命。&rdo;
&ldo;为什么?&rdo;想不到在关键的时候,冯子材退缩了,张之洞略感失望。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位老将军推辞张树声的理由。
&ldo;这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年轩帅来找我时,条件仍不具备,一则朝廷未宣战,二则轩帅也只是叫我带一支人马入越,并未赋予全权指挥的权力。另外,在对待洋人的态度上,我与轩帅也有很大的不同。我这老头子是倔犟的,宁折不弯。洋人欺压我们,我宁愿死,也要痛痛快快跟他们干一场。轩帅不是这样,他与李少荃一鼻孔出气,只是忍呀忍呀的,我也不愿在他手下做事。&rdo;
张之洞心里舒了一口气,说:&ldo;这些顾虑现在都可不必有了,老将军还有别的什么难处吗?&rdo;
&ldo;轩帅虽然不做总督了,但在越南的军队主要还是淮军的势力,广西巡抚潘鼎新坐镇北圻。潘这个人还不如张,不好相处,我去越南的话,如何与他共事,彼此的位置又如何摆?&rdo;
这倒真是一个大难题!潘鼎新身为广西巡抚,按朝廷的制度,他并不是张之洞的下属,张之洞无权将他从北圻调回,更无权罢他的巡抚之职;何况潘是淮军宿将,资格比起张之洞来要老得多。有潘在北圻,冯就不可能做统帅,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情。张之洞双手轻轻地来回搓着,手心沁出热汗来,一时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桑治平也在为此思索着,他也一样想不出一个好主意,见张之洞颇为为难,不能不插一句话来为总督解围:&ldo;老将军,此事容张制台与朝廷再商量,除此外还有别的难处吗?&rdo;
冯子材望了桑治平一眼后说:&ldo;除开淮军外,北圻的最主要的军队便是黑旗军。刘永福是中国人,却领了个越南的提督职。此人是个枭雄,不服管束,什么人都不在他的眼睛里。我在北圻三个月,没有与此人见过面。听人说早年投过长毛,与我的军队交过手,若叫我去指挥他,怕不行。&rdo;
张之洞听到这里,心里大为舒畅起来,忙说:&ldo;老将军,你知道这次是谁卖力推举你吗?仲子,你对老将军说说。&rdo;
桑治平笑了笑,将前向在宣光与刘永福会面的情形简略地说了说后,强调指出:&ldo;刘永福一再讲,越南战事,只有老将军您出来,才能压得住台面,潘鼎新究其实不是一个带兵打仗的料。他的黑旗军一定配合老将军,为中国人争一口气。&rdo;
冯子材快活地笑了起来,说:&ldo;没料到,刘二这个人看人还有眼光,不计前嫌,气量也不错。不过,他手下那班子人马我不称心,不怕大帅说我老头子背后嚼人,他率的黑旗军里强盗毒贩子、乌龟王八蛋,什么都有,不能指望那些人做大事。&rdo;
张之洞忙说:&ldo;老将军知道他有个帮手唐景崧吗?&rdo;
&ldo;听说过,据说也是广西出的进士,在朝廷官做得好好的,却主动请缨来越南,给刘二当参军。&rdo;
桑治平说:&ldo;我在宣光跟唐景崧相处过三天,此人有才有识,张制台已答应由唐景崧亲自回广西招募四营子弟兵。这四营子弟兵可以作为配合老将军的一支兵力。&rdo;
冯子材点点头,没有做声。
张之洞将冯子材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看出冯子材虽有顾虑,但率兵出关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决定对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老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务必要使他丢开顾虑,重上沙场。
&ldo;冯老将军,&rdo;张之洞敛容凝望着冯子材,声调厚实而沉重,&ldo;我虽没有明说,大概你也听出来了,我这次来荔枝湾,就是专程来请您出山,请您率子弟兵再赴关外。促使我作出这个决定的,一是老将军您本人几十年来的战功,二是桑先生和雷琼道王道台此次去越南后当面听的刘永福的推荐,来到荔枝湾,亲眼见到您精力旺盛,气概不减昔日,更使我欣慰。&rdo;
&ldo;岁月不饶人,精力、气概都不如从前了。&rdo;冯子材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桑治平发现,自从见到冯子材以来大半天了,这好像是他说的第一句叹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