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吧,他实在不想和白君羡有太多的纠缠了。
今天晚上并没有风,热得衣裳几乎已快湿透。他早知睡不着,于是等师兄弟们都睡了以后,悄悄下了床,走出门外。
其实他晚上作梦并不会发出呓语,最多也只是呻或是惨叫,因此这么多年来,虽然有人问他作过什么噩梦,但也并没有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前世记忆。毕竟若无几分运气,即使是兵解成功的道门高手,也会在轮回之中迷失。
然而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就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对白君羡除了嫌恶之外,不是没有恐惧的。虽然他不愿承认这一点,但失去一身道行以后,的确使他感到无助和恐慌,和面对曾经伤害自己的人仍然不知所措。
知了声声鸣叫,让他更觉得心烦意乱,靠在墙根坐了下来,风渐渐有些凉意,而半轮冰月也升到了山巅,月色如水银泄地。
「寂桐,寂桐……」有人在他身旁轻声呼唤。
他听得是白君羡的声音,便觉身体颤了一下,慢慢回头,只见他一身白衣胜雪,月下更见皎皎光华,神采飞扬,足下纤尘不染,一副飘然若仙之态。
「真人远道而来,未曾迎迓,还祈恕罪。」他站起身行了一礼,往卧房看了一眼。白君羡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温言笑道:「我施了法术,不会有人醒的。」他轻轻在他耳边道,「你在这里,是不是在等我?」
寂桐退离一步:「真人误会了。小道实是不知真人前来,否则必会禀明家师和掌门,以便迎接真人。」他毕恭毕敬。
「你那些师门中人,一个个利欲薰心,不见也罢。」白君羡轻笑一声,言下颇为不屑。
「这也怪不得他们。我们门中之人,若是天资聪慧,根骨奇佳的,都已拜在师祖他们门下,剩下的都会先到丹房苦修,若是能顺利过了辟谷期,才能离开丹房,成为入室弟子。而不能成为入室弟子的,大多都会在炼丹的炸炉之中死去。他们日日活在生死边缘,又被炎热所逼,修道之心略有浮躁也没有什么。尘昕的天资和根骨都算上乘,可惜入门晚了,若是他在二十岁之前没到辟谷期,也不能成为清修无心派的入室弟子。」
白君羡脸露微笑:「你和他们的身分不也一样吗?为什么为他们说话?」
「我反正是一个废人,不修道也没什么。可怜他们日日用功,到头来幻梦一场。」
白君羡见他不顾自己的亲近,转过了身,心中也不恼怒,笑吟吟地凑了过去:「你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想要我收尘昕为徒吧?」
「对。」
「为什么?」
「……只是一个提议,你不收他为徒也没关系。」若是被白君羡知道他只想要图个清闲,恐怕更难以如愿。因为他深知白君羡有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和人唱反调。
「尘昕的确不错,资质根骨都是上乘,然而心性似乎不够坚韧。而且,我有二十年身边无人,习惯独来独往……」似乎发现寂桐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白君羡微微挑眉,「怎么了?」
「你这句话说了不少次。」一个多月前在弥清山下,就已听到他说过这句托辞。
「那倒不见得,我去年的时候经常说的就不是这一句。」
「那是?」
「我已有十九年身边无人,习惯独来独往。」
「……」他无言了一阵,转身便行。
白君羡也不拦他,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条斯理地道:「要我收他为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怎么才能……」寂桐才一开口,便知道泄露了自己的心思,转过身来,果然看到白君羡眸中仿佛有星辰闪烁,耀眼至极:「你若是叫我三声『好夫君』,我便收他为徒。」
寂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暧暧,生气了吗?」白君羡初时有些惊讶,照理说寂桐脾气极好,不会轻易生气,但见他脸色惨白,几乎毫无血色,脚也跛得更是厉害,走路的姿势比起之前难??看几分,不由怔住。
此时寂桐已走进门内,反手便将房门闩上,脸上只觉得一阵湿润。他以为,过了那么久,早已麻木,原来轻轻触碰都会让他疼痛不堪。
白君羡虽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不过这种爱之事在清修无心派乃是大忌,更何况是龙阳之恋,更为正教所鄙弃,也不以为意。但若是要自己放弃再找一个合意的却是极难。
虽然此人身有残疾,又没有道骨,但这反倒是其中的好处。他身有残疾,和阿真气宇更是大不相同,自己爱他也不会爱得太深,日后飞升离去时也不至于恋恋不舍,没有道骨更容易说动他共同堕入情劫,以后他修仙不成,也可以做些别的活计。
房内的门久闭不开,白君羡等了一会儿,也没想着用穿墙术进去,不然吓坏了他,也没有谈情说爱的情调。何况要打动他恐怕也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也不急在一时。
白君羡看着紧闭的门,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寂桐听到门外没了声息,知道白君羡必然没了耐心,心中安定了几分,背靠着门慢慢坐在了地上。
闹了这么大的???响,房里通铺上的几个师兄弟都仍然熟睡未醒,也不知白君羡用了什么法术。
已近黎明,夜风凉得沁骨,也不知谁的鼾声,仍旧此起彼伏,凉风中飘浮着通铺里混杂的浑浊味道,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孤独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