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试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重振朝纲的年轻御使一生之力最终落空。然而他也是幸运的,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国家的覆亡。
那便是师傅人生里曾经遇到过的人么?然而夏语冰的妻子是青王魏的小女儿、最后一任青王辰的侄女。他的遗腹子塬被青王辰收养,伽蓝城破之时、作为六王自刎在九嶷山。……那个人的一生中,不曾留下任何关于一个叫&ldo;慕湮&rdo;女子的记载。
阖上那卷满是灰尘的《六合书》,戎装的少将坐在满架的古藉之间,默默抬首沉吟。
他无法追溯出师傅昔年的事情……虽然他曾那样深切地想知道她一生经历过的所有,然而百年的时空毕竟将许多事情阻隔。在那个女子叱咤于江湖之间、出剑惊动天下的时候,他还未曾降临到这个世间,冰族还在海上居无定所地颠沛流离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果不是剑圣门下秘传的&ldo;灭&rdo;,如果师傅不是这样在古墓中避世沉睡,将时空凝定‐‐按照世间的枯荣流转,面前温柔淡定的师傅早已是作古多年,又如何能遇上大漠里的少年,他又如何能成为帝国的少将……
只是一个不经意提起的名字,却让他的思绪飘出了很远。等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听到的是这样半句话:&ldo;权势、力量、土地、国政……你们血管里本身就流着那样的东西。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到最后总会卷进去。你们都坚信自己做的都是对的,都觉得有能力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不惜和狼虎为伴,最后不管什么样的手段都用上了‐‐&rdo;
那样的话,让少将涣散的思维一震,重新凝聚起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师傅的‐‐那样的话,他本来没想到会从师傅这样看似不问政局的女子口中吐出。
&ldo;然而到了最后,你们实际成为的那个人、和你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之间,总是大不相同。&rdo;慕湮的手按在弟子肩上,凝视着他,目光却仿佛看到了别的地方,神思恍惚之间、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人‐‐然而这样的话听到耳中,心中却是忍不住悚然。
&ldo;师傅。&rdo;云焕勉强开口,想将话题从这方面带开‐‐那并不是他想和师傅说下去的。
&ldo;焕儿。&rdo;空桑的女剑圣恍然一惊,明白过来,苦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却被军人肩上的银鹰硌痛了手,她低下头来凝视着最小的弟子,眼里是担忧的光,&ldo;小心那些家伙啊‐‐那些人用得着你的时候便百般对你好,如果有朝一日用不着你了、转身就会把你扔去喂那些豺狼!&rdo;
&ldo;没关系,弟子能应付。&rdo;他抿了一下薄唇,在转瞬间将心里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暗自回归于主题,&ldo;虽然现下遇到了一些难题。&rdo;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气悄无声息地吸入他的胸腔‐‐终于顺利地不动声色抛出这句话了。其实,说到底、他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不就为了这句话?
&ldo;出了什么事?&rdo;果然,慕湮一听就关切地蹙起了眉头,&ldo;焕儿,我就知道你不会随便来博古尔沙漠的‐‐遇到什么难事?快说来给师傅听听。&rdo;
&ldo;我奉命来这里找一样东西。&rdo;帝国少将坐在师傅榻前,将声音压低,慎重而冷凝,&ldo;如果找不到,就得死。&rdo;
&ldo;什么?&rdo;慕湮吃惊地坐起,抓住了弟子的肩,&ldo;死令?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rdo;
&ldo;纯青琉璃如意珠。&rdo;云焕立刻回答,然而仿佛忽然想起这是机密一般,止住了口。
&ldo;纯青琉璃如意珠……&rdo;空桑的女剑圣手指一震,显然这个称呼她曾经听过,极力回忆着、前朝的女子喃喃,&ldo;是那个东西?传说中龙神的如意珠?……可是星尊帝灭了海国,镇蛟龙于苍梧之渊后,如意珠不是一直被安放在伽蓝白塔顶端?据说可以保佑全境风调雨顺。难道沧流建国后丢失了这颗宝珠?以至于要你千里来追回?&rdo;
云焕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
多年来,伽楼罗金翅鸟的研制一直是帝国最高的机密,而纯青琉璃如意珠的作用、更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如果让师傅得知如意珠便是那个摧毁一切的杀人机器的内核,只怕她虽然不忍眼睁睁看弟子失职被处死、但也会犹豫着不肯帮他。决不能让师傅得知如意珠的真正用途‐‐虽然处处留了心机,然而让他对师傅公然说谎,也是办不到。他只能避而不答。
&ldo;是了,这是军务,你不便多说。&rdo;他只是略微沉吟,慕湮便了解地点头,关切询问,&ldo;你应可以找到吧?可以去空寂城调用镇野军团啊……&rdo;
&ldo;那样大的荒漠,一支军队大海捞针有什么用。&rdo;云焕低头微微苦笑,&ldo;那个死令是有期限的。&rdo;
他只差直说出那一句话‐‐&ldo;在这片大漠上,论人脉、论影响力,在民间谁能比得上师傅?&rdo;镇野军团虽能维持当地秩序,然而他也是知道军队是不得民心的。这件事上,依靠镇野军团根本不如借助师傅多年来在牧民中的人望‐‐那也是他刚开始接到这个艰巨任务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的想法。
&ldo;多久?&rdo;慕湮的手指慢慢握紧,问。
&ldo;一个月。&rdo;
&ldo;一个月……&rdo;空桑女剑圣眉间有沉吟的神色,缓缓抬头看着高窗外的一方蓝天,外面已经渐渐黑了下去,&ldo;时间是很紧啊……&rdo;
&ldo;弟子多言了。&rdo;控制着语速,慢慢回答,感觉自己的声音如冷而钝的刀锋,然后他强迫自己不再说下去,站起了身转向门外,&ldo;湘应该已经做好饭了。&rdo;
&ldo;……&rdo;慕湮看着云焕的脸,然而从那张冷定叙述着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痕迹。
女子苍白脸上的神色一再变幻,在弟子走出内室前忽然叫住了他。
&ldo;今天晚上,附近各个部落的牧民都会来墓前集会、答谢我为他们驱走邪魔,&rdo;空桑女剑圣开口,对着自己最小的弟子吩咐,&ldo;到时候,我拜托各族头人替我留意‐‐都是熟悉大漠荒原的人,说不定能有所收益。&rdo;
&ldo;多谢师傅。&rdo;终于得到了意料中的承诺,帝国少将霍然回头,单膝跪地,却不敢抬头看师傅的脸。
四、踏歌
无色城。空无的城市里,成千上万的石棺静静沉睡在水底。
一双眼睛俯视着一面水镜,清浅的水若有若无地映着另一个空间的一切。不知道看了多久,在高高的王座上微微低下的那颗头颅忽然吐出一口气,右手忍不住抬起,伸向水镜,仿佛想试探地去触摸什么。
&ldo;真岚。&rdo;忽然有人出声唤,熟悉的声音。
&ldo;啪&rdo;,那只伸到半途的手陡然一震,重重下落,将水镜的铜盖阖上,水面破裂荡漾。
&ldo;在看什么?&rdo;白衣银发的女子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刚阖起的水镜,微微诧异地看向王座上那颗孤零零的头颅,&ldo;这几天经常看你开水镜,看什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