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福亮本想说可别算上我,我媳妇管钱,我拿不出钱来呀!他张开嘴,话一出口,遇到了济泓惊愕的目光。忙改口道:“可别,可别让丫头们辍学,书本钱我们出!多大点儿事儿啊!这么小的孩子,不念书咋行呢?两眼一抹黑,一个大字不识,将来咋办?”
济泓这才松口气,脸上的惊愕像被风吹散的云彩,慢慢淡下去。
翁福亮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百个不愿意:“张济泓啊张济泓!你倒会装敞亮人,把我算计进去了。我那点工资,老婆看得紧紧的,一发工资,就拿走,一分都不剩。想从她手里抠出点钱来,真比登天还难呢。这个济泓,真是头脑发热,意气用事。再说了,像老车这种情况,全乡多了去啦,你能都包了他们的书本钱?你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啊?”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抱怨着,并没说出口,他不能让济泓下不台,还得顺着他说,只能暗叹——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老车媳妇看了看他们俩,有点意外,她推了老车一把,倔强地说:“俺可不能花你们的钱,你们的工资也要养老婆孩子,哪能占你们的便宜呢?不成!老车,咱不能让书记和乡长出钱!俺们只要甜菜,俺们自己种的甜菜,凭啥就没收呢!”
老车也说:“对!俺们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俺们只要村里把甜菜还给俺就成。”
济泓一拍炕沿:“你们两个榆木疙瘩,不开窍。你们知道吧?为啥要没收你们的甜菜?我问你,老车家嫂子!你们的甜菜种在哪儿了?”
“种在地上了呗?还能种哪儿?”老车媳妇并不上济泓的圈套,十分刁滑地说。
翁福亮气乎乎地嚷道:“是种在地上了,那是种在公家的地上了,没种在你自家的地上!”
“这还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你们的甜菜,种在了河堤上,这是违法,你们知道吧?”济泓提高的嗓门说。
“咋就违法了呢?没人要的地,荒着也是荒着,看着怪可惜,我们就种这一个季,明年不种不就行了吗?干啥这么吓唬人?再说了,我们春天种的时候,你们咋不说呢?非等秋天该收甜菜了,你们才说这事儿,这不明摆着要剥削我们吗?对,这就是剥削。”老车媳妇说。
“你们知道啥叫剥削?还真敢用词儿。”翁福亮冷哼道。
“那是防汛堤坝!你们真敢种啊,啥地方都敢下种子。老贾找你们,是因为县水利局找他了,他春天不管你们,也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以为他愿意得罪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要不是被逼得没法子,就老贾这个老滑头,他才不出头得罪你们呢!他这是不负责任,我刚才已经跟他说了,一定要处分他。否则,以后还会出这种事儿。”济泓十分严肃地说。
“找他又咋样?又不关俺们的事儿,俺就不信,种了几棵甜菜,还能犯啥大错?总不会砍头吧?”老车媳妇说。
“哼!你们这是拿豆腐坊全村老小的命开玩笑呢!不会砍头?!要真是发洪水了,淹了整个屯子,砍你的头都晚啦!真是法盲,啥也不懂,占用防汛堤坝,情节严重的话,要判刑的。”济泓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仿佛暴风雨的前夜。
“都多少年不发洪水了,打俺记事儿起,就没见过洪水,俺们一种甜菜就发洪水?龙王爷咋这么看得起俺们呢!专门跟俺过不去。”老车媳妇眼皮向上一翻说。
“就是!张书记,您可真会开玩笑!”老车马上讨好地附和道。
“就是说破了天,俺也不答应,必须把俺们种的甜菜还给俺!”老车媳妇扯着嗓子喊道。
“是啊!俺们种的甜菜,就得归俺。”老车一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翁福亮喝道:“老车!你闭嘴!说你蛮干,你还不服气!真是不见棺材不下泪,非捅了娄子才死心。”
老车一缩脖子,马上闭上嘴。
老车媳妇见翁乡长真生气了,马上堆起一脸笑,指着黑乎乎的墙说:“翁乡长!您看看,俺这家里穷得丁当响,要啥没啥,这墙都好几年也没糊一张新纸了。五个丫头片子,五张嘴等着吃饭,俺还想着让她们念书,逼得俺没法子,但凡有点法子,俺也犯不着让丫头们去种这点子地。当初答应她们,卖钱给她们买书本,村里一下子把甜菜给没收了,孩子们不干啊!天天跟我吵,快把俺逼疯了。都是你,非要生这些小崽子,你看看别人家,一个小崽子,过得多舒心啊!”
老车媳妇忍不住又伸手拧了老车大腿一下,老车疼得跳起来老高,站到屋子中央发狠道:“你这熊娘们!手咋这么重呢,你再动手,可别怪俺打你,别以为俺怕你。”
“嗬!你还长本事啦!想打俺!给你打!”老车媳妇一下子窜到老车跟前,把脸伸到老车脸前,她向老车挤了挤眼,老车没明白,举起手,不敢落下。
老车媳妇一头撞到老车胸膛上,哭喊道:“有种你就打!俺不活啦!当着书记乡长的面,你都敢打俺!俺的个天啊!”
翁福亮有点荒神,忙拉开老车:“这是干啥?”
济泓冷笑道:“老车家嫂子,你就别演戏啦!我知道你那点心思。刚才我说,我们包了丫头们的书本钱,你不愿意,我很佩服你的骨气,人穷志不短。我说个事儿,你们看看,愿意干吧?要是愿意干,明年还能挣着钱,这两年你们就翻身啦!”
老车和他媳妇一听,耳朵立马竖起来,老车媳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用袖子擦了擦并没有眼泪的眼角。
“咋挣钱?快说说看。”
济泓说:“我这次去山东老家,买了一些玉米种子,听说是高产种子,一亩地能产八百多斤玉米,秸秆还能当牛饲料,咱们有几个乡镇养牛,可以卖给他们。你们要是想种,我先让你们种,种子钱也不用你们出,算是试验田,乡里给你们出种子化肥。”
老车狐疑道:“别人都没种过,让俺们种,绝产咋办?这不是拿俺们当冤大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