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上林狱(六)
白雪覆宫瓦,朱墙映绿梅。
晏清歌坐在廊下,建康城难得放晴,日光透过屋檐,在她脚前斜出条阴阳线。
她大病初愈,瘦得见骨。重生的前尘旧梦如同灰烬,在睁眼后被这寒凛朔风吹得干干净净。
谢爱先行下阶,回首看着她,说:“晚上见见你的老师,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是这天下最好的老师。”
晏清歌扶着柱,缓慢地走下阶。她暴露在日光里,既不适应,也不惶恐。她在前世极尽想要保存的丝丝稚气这几日似乎被碾碎在了苍白中,除了病弱,再也瞧不出别的。
晚些时辰,上林狱的杂役送饭来,晏清歌点了油灯,却没有碰饭。
后半夜细雪新下,晏清歌听着两声夜枭叫。她坐起身,看见谢爱正跨进来。
“吃了饭,”谢爱打开饭盒,“大姐教给你些武式。虽比不起那些武将,防身还是够用的。咱们女子习武,不要刚猛,要柔韧。谢家的柔然飞燕,需尽数学了去。”
晏清歌看着饭盒,说:“姐姐说什么,清歌便做什么。”
他们这些日子没提过洛阳,没提过大晋,更没有提过司马影。无能为力的软弱是姊妹二人心照不宣的伤口,她们都自以为隐秘地遮盖着,殊不知血已经流出来了,痛是共存的。
谢爱端出肉粥放在她面前,她看着,手没动。
谢爱说:“愣什么呢?”
晏清歌说:“姐姐,穆瑟说,碎云死了。”
“是。”
“尸体扔进了乱坟岗。”
谢爱沉默半晌,说:“这不是你的错。”
晏清歌手指紧扣,她盯着雪,仿佛眨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她声音发涩,说:“是我的错。”
谢爱缓靠着桌子,身躯埋没在阴影里。她似乎寻找着自己的声音,过了好久才说:“那你要替她报仇。”
要报仇。
晏清歌略仰起头,说:“我会的。”
谢爱仿佛老了许多,搓着她的头发,说:“碎云同你一起长大,府里的人不喜欢你,碎云却爱同你玩。大姐常年在边境,多亏了碎云照料你与母亲,我也是感谢她的。”
雪又下了一会儿。
谢爱紧了紧大氅,说:“你那个父亲,你都没见过几次面,所以更不能怪你。司马影伪造我的密令,是卖了我。夜不收消息传不回洛阳,司马玄就要杀我,是负我多年忠心。他们不值,我姊妹俩更是不能颓。”
晏清歌紧捧着粥碗,一言不发。
“咚咚,咚!”
敲门声。
穆瑟在门外挑着灯笼,说:“领使,人带来了。”
谢爱起身,瞧着晏清歌,说:“引你见个人。”
她起身开门,让开身子。穆瑟进屋先灭了灯笼,让开路,后面的人走进来,罩着氅衣,看不到脸。
谢爱朝穆穆瑟点点头,穆瑟退出去。
来人退下氅帽,坐在晏清歌面前。
晏清歌先是一愣,妇人长的漂亮,薄唇细眉,左耳坠着白梨花耳坠,眼神凌冽似有万种威严。
谢爱坐在晏清歌另一边,说;“以后,她便是你的老师。”
晏清歌心知谢爱寻得的先生,一定是最好的先生,当即起身要叩拜。
“莫慌拜,”妇人伸手抵住晏清歌的头,阻她下跪,扭头看着谢爱,说:“人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刺客,大晋夜不收领使谢爱,怎的变成这样模样?看来这些年,你比我这个阶下囚活得精彩许多。”
谢爱轻笑,向晏清歌道:“也巧,她关在隔壁。”
妇人转头,端详晏清歌片刻,说:“你可知我是谁?”
晏清歌点头,说:“凉州国师,北宫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