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还好,谁知道这一问,周染坊主居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了起来。
这先是进来就赔不是磕头,然后又撒开嗓子开始哭。这动作叫一个连贯,看得在座的几位老板是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杨文久也是一愣,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他率先起身,将一直跪在地上的周染坊主给扶了起来,还给他拍了拍裤子,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说道:“周染坊主可是有什么不顺,需要商会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们一定上下结心帮你把困难给解决了!”说完,还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顺了顺气。
哪知道杨文久的话说完,这周染坊主居然哭得更厉害了。这让一直在他旁边扶着他的杨文久这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尴尬着一张脸陪他杵在那里。
终于,周染坊主大概是觉得自己哭得差不多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解释了他这次如此冒犯的来意:“是我姓周的对不起各位老板,各位老板体恤我家染坊才把生意给我们做,只是小的管理不周,竟然让些工人给短了原料,居然给各位大老板的单子来偷工减料来饱自己的口袋。小的一早听说给各位大老板添了乱就想即刻滚过来给各位赔不是,可是小的气不过,先把染坊里面不安分的给撵了出去才这么迟了过来……我……我真的……”
话还在嘴里没说完,周染坊主居然又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眼看着他就要给自己磕出血了,杨文久又赶紧给扶了起来。
人是扶起来了,可是这个时候杨文久不能说话。说到底这是别人家的纠纷,虽然是闹到了商会里了,这周染坊主看着说的也不像是假话,瞧着这件事情今天很快就该有个了断。
可有些话不该杨文久来说。现在这个时候周老板虽然亲自来配了不是磕了头,可是这里面是牵扯着几家铺子的信誉和钱财问题,断不可能让杨文久一个外人插手,就算他是商会会长。
杨文久是端着不说话,可是那几位布店的老板可就不能了。他们心里面虽然窝着火,可是人家染坊坊主都亲自赔不是磕头磕到商会来了,碍着面子他们也不能当着商会里面几位商家头头说什么不是。几个人商量的目光对望了一眼,又给几个买家陪了笑。
杨文久见如此景象,就知道这件事情算顺利解决了。唯一还担心的就是还等着百年字号的老板的王裁缝,现在还拿他没办法,只能期盼着雅云的亲戚快点找来顶这个缸。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让杨文久再次对这周染坊主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只见那周染坊主见王裁缝像个黑脸阎王似的坐在那里不说话,立马有跌跌撞撞地几乎滚着到他的膝盖前面,扶着王裁缝的膝盖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然后就听见他哭丧着喊道:“王爷爷啊,是小的对不起您啊!都是小的的错……呜呜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王裁缝这边还没有摸清楚状况,只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冷着声音问道:“我这儿铺子的料子也是从你那儿出的?“这话虽然是朝着周染坊主说的,可杨文久老是有些心虚般的觉得这王裁缝有意无意的眼神在往自己这边飘。
这不禁让杨文久愈发觉得这王裁缝识透了他的算盘,他盯着周染坊主的眼神也多了些紧蹙。
没想到接下来周染坊主的动作果然令杨文久满意。只见他哭得更欢了,扯着个嗓子说着:“王爷爷您大人有大量,这次您铺子上的全部损失我姓周的就是把染坊给卖了也给您赔上,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得,人家都要卖饭碗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也不知道是被周染坊主的实诚给膈应了还是陷害杨家的阴谋没达成,王裁缝走得时候脸子拉得比他闹来的时候还长,还不要提那比碳头还黑的脸色。
这质量问题的罪魁祸首自己找上门来认罪,还都提好了还算能接受的赔偿条件,大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再不满了。所以一位两位纷纷都表示这叨扰半日实在是对不住自家铺子上还得有人照看着,也都前脚跟后脚地走了。
最后走到只剩下杨文久一个人。按理说,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百年字号的那家铺子也应该没事了,再说现在有了雅云给找的娘家人做傀儡老板,这件事办到现在也算是处处周全了。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可是眼下的这道坎杨家跨过去得太容易,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其他铺子也出了料子质量上的问题,偏偏就在这个紧急的时候冒了一个周染坊主出来顶缸……这些不得不让杨文久产生联想。
先是有人故意给杨家使绊子挖好陷阱让杨文久跳,现在又有人特意跑出来救场熄火——这到底是幕后的主使突然改了主意,还是说另外暗中有一股力量在暗暗帮助杨家。
无论是哪个,杨文久都相信对方无利可图。现在看来,还是之前的动作有些急躁了。只是眼看那楚督军的女儿就要进门,难道还要恭恭敬敬地把杨家和语臣当做软柿子给奉上去?
杨文久做不到。
这次先不管到底是那恶人中途改了主意,还是杨家今年运势好遇上了贵人,要先摸清对手是谁已经必须是最首要的问题。杨文久默默地想着,一定要顺着周染坊主这条线好好地摸清楚才行。
而对于这次,虽然汲取了冒意进取的教训,但是该有的动作还是不能停。祁家家主给杨家染坊绣好的华布,总该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它们冠上杨家的标签在沪城商圈中粉墨登场。
不是火候不够,时机未到而已。
思索良久,杨文久终于从怀中掏出百年字号的转让契约,用笔架上最大号的毛笔沾了墨,在自己的名字上狠狠地涂上一笔。似乎还不解气,又就着余墨,在契约上狠狠化了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