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过谢,两根指头拈起一页泛黄的封面,生怕把它弄碎了似的。里头的字是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都清晰得很,并未因为年代久远而有分毫残缺,可见保存十分完好,除却一些页脚的褶皱,几乎看不出瑕疵。
开篇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开天辟地,暂且越过不提。苏锦匆匆翻到后面,静下心研究起了第一代掌门。
那人叫做陈怀悯,祖上是前朝的名门世家,而后朝代更迭,战乱四起,陈怀悯少时家破人亡,四处颠沛流离。
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一个贵人,游历北境,回到中原之后与他分开,陈怀悯在方才安定下来的国境内广结善缘。他最后落脚在会稽山,观之钟灵毓秀适合清修,阳明峰更是冠绝山阴,于是落户于此。
他在阳明峰一处先民落难时开凿的洞府内枯坐半月,终是从原有的武学境界中堪破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不同于禅宗讲求苦修与来世,也与青城派为首的道宗所言&ldo;两仪四象&rdo;不尽一致,而求一个&ldo;大道无极,天人合一&rdo;。
《凌霄诀》撰写于乱世之末无为之时,凡人于世犹如浮萍于水,无根而生,透出一种荒凉的听天由命。
陈怀悯以为,清浊二气生生不息,善恶是非各有终局。为人者,须得断六根,净红尘,方能悟透天地人,自身与糙木、鸟兽、山石共感而存,长此以往,虽肉身不能成圣,但精神已超凡脱俗,如此境界就叫&ldo;凌霄&rdo;。
苏锦觉得哪里有点眼熟,他合上残卷,静静地闭目许久。
仿佛过去了半宿,桌上点的油灯灯芯燃到尽头,挣扎了片刻,听天由命的熄灭了。室内归于黑暗的一瞬,苏锦蓦然睁开眼,扣住了旁边凌霄剑的剑鞘。
他轻盈地跃进小院,那棵李树挂满冰凌,状似仲春开花时分,在清冷月光下分外好看。其余房内已经没了动静。
深吸一口气,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剑招搅得他蠢蠢欲动。苏锦垂眸,将长剑横与胸前‐‐竟是个凌霄九式的起手。
初阳寸辉,幽微摘星,夤夜揽月。
碣石质朴,沧海浩瀚。
山川叠翠,昼夜潮生,涌浪千堆雪。
剩下一招百思不得其解、言语晦涩的&ldo;北风其凉&rdo;。
原来这就是《凌霄诀》中的天地‐‐谢凌以一人之力,穷尽毕生将二者合二为一,无奈步步生莲深入骨髓,动辄扰乱心魔,难以为继。
这凄凉无比的最后一式,兴许就是他没来得及补全的残缺。
他练了一遭,觉得心中郁结之处终于通了。方才自身刻意压住内力,一丝真气都没灌注,仿佛初学剑法的孩童一般,一招一式慢慢地比划,却觉得四肢百骸畅快无比。
剑尖划过半个完满的圆,定在身侧,一式&ldo;千堆雪&rdo;之后,他收了剑,满身霜寒,但内里十分温暖,像是冰中裹着一团火,从里到外缓缓渗透,最终烧化了,整个人也能涅槃一遭,重新来过。
风露立中宵,苏锦站到了手脚发麻,这才回到屋内。他点了根蜡烛,铺开半张纸,记下心中所想,&ldo;凌霄与生莲尚有罅隙,也并非互补。&rdo;
苏锦写完这些,以唐青崖给他带在身上的木鸽传了信回南岭给顾霜迟。剩下两卷已经有了眉目,必定是救命与害命的矛盾两极。
他坐于床沿开始运功,并未理会五重步步生莲,苏锦反倒低低诵起了凌霄诀。丹田中那一团火越烧越旺,冬天夜里的严寒退散殆尽。
步步生莲属阴,凌霄诀属阳。
待到两厢心法扭曲地结合在一起,真气沿着经脉走了一遭,苏锦浑身大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睫毛一颤,水珠砸在了衣领之上。
他手指颤抖,有气无力地从脖子里拽出一块玉佩,轻轻地抚过上头的小鹿。
&ldo;青崖……&rdo;
从栖霞山下把他抱起来护在怀里,到临安酒馆中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出心魔,唐青崖口口声声说只是心软,可他的举动又何止以&ldo;感恩戴德&rdo;可以衡量?
若非遇到他……也还好遇到的是他。
这世上光阴无法回转,苏锦闭着眼,手指停在玉佩的两个字上,突然心头泛酸‐‐他还是太过想念了。
苏锦当然晓得他刚才的做法极其危险,不知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过了一夜,只觉浑身又热又冷,一丝力气也使不上了。
此时终于偃旗息鼓,累得不行。他倒在床上,头重重地在床头磕了一下,却不觉得痛,握着那块玉佩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还是木有唐哥哥让他安静吃药(
☆、第四十三章
翌日他被那街道上的鼎沸人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