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纵然强打着精神与女客们周旋,到底不若平日伶俐,不但梁氏瞧出来她的颓丧,便连陪着一帮诰命说话的老太太在旁也瞧了出来。一时趁着丫鬟上茶,便与琉璃轻声道:“去打听打听你四婶今儿是怎么了?”
琉璃也正纳闷着,心道这泼妇这一向不是春风得意得很么?怎么今日竟无精打采起来。可这事她不能直接去问聂氏和她身边人,看了看四下,见着何修原正好与廷邦走进,便上前道:“四叔可否借一步说话?”何修原见得是她,便点头让廷邦先且去前院,自己与琉璃往一边来。
琉璃道:“四叔,四婶今儿是怎么了?”
何修原哂道:“宋府里今早来话,说是两家儿女换庚帖的日子暂时取消,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不管对聂氏如何不满,能借着联姻之事与宋府攀上关系总是好事,何修原也有些郁闷。
琉璃听得宋府取消换庚帖已是忍不住吃惊,心道此事不是已等于板上钉钉了么?如何又出了变故?一时想起浣华先前说齐氏表现异堂,怀疑莫不是齐氏暗中反又来捣鬼?如是这般那就麻烦了!正想着立即去找浣华问问,何修原却将她一把拉住:“你倒是走得快,我这里还有话呢。我且问你,老太太现如今手头可有参没有?”
琉璃遂道:“四叔问参做什么?”
何修原清了清嗓子,看了眼四下,说道:“你也不是别人,告诉你也无妨。抿翠身子有些弱,我想弄点参给她补补。可咱库房钥匙放在你四婶那儿,若是上库房去拿的话,又恐被那母老虎知道,你给四叔想想办法。”
琉璃瞅了他两眼,看他满脸一副不便明言的样子,想着府里最近传他与抿翠日夜腻歪的传闻,也猜到大约是为了让抿翠怀孩子。抿翠要是怀了孩子。聂氏还坐得住么?不过四房里闹得鸡犬不宁于她来说可不算坏事,便道:“四叔直接去问老太太不就中了?”
何修原道:“那也得你先给我探探路。”
琉璃想了想,便道:“那你晚饭后来吧。老太太那会子得闲。”
何修原连忙应下,迭声叫着“好侄女”走开了。
琉璃怀着惊疑在厅外略站了片刻,才回到厅堂与老太太回话,老太太听说了,也不由得皱起眉来。只是当着一屋子女客的面,却不好多说,正好郭遐此时正伴着淳阳进来了。老太太便挥手让她下去。
出得门来琉璃在观礼厅内找到浣华,将方才那消息悄声跟她说了,浣华也吃惊起来:“怎么会这样?不对啊,这些日子母亲可没出门去!”琉璃道:“要坏事也不一定得亲自出门。不过这也只是我猜测,还不一定是她呢。”浣华点点头,面上却不由得忧虑起来。
这时厅内已响起锣鼓声。四方宾客都开始往正厅这边来。琉璃看了眼四下,说道:“添盆礼要开始了,先别想这个了。咱们且进去吧。”
老太太因为行动不便,故而由碧云青裳暂且陪着在花厅不出来了,琉璃与浣华论排行先后站在人群里,等待着轮到自己。
不一会儿鼓点轻轻响起,屏风后转出四对手捧着带着吉祥寓意果品的丫鬟,而后便是余氏满面喜气地抱着襁褓里的小瑞惜出来,聂氏与毓华等人陪伴在侧。等福娘唱过祝词,便接过瑞惜放在一只雕着花开富贵的浴盆里,宾客们皆都站起来道贺,将备好的金银珠玉放在她脚下。并道着祝福的话语。
何府本家人都排在最后,浣华挨着齐氏站在梁氏下首,琉璃等浣华放完贺礼。紧接着也弯腰把金手环与金锁放了上去。正要起身离开,突然间后膝弯里一软,收势不住的她便倏地往前面浴盆里的瑞惜扑去!
那可是才刚刚出生三天的婴儿!这一猛扑之下,琉璃便恰恰撞在浴盆之上,瑞惜与里头的金玉一道翻出盆外,襁褓裹着她便在地上连滚了几滚。满堂宾客都尖叫起来,余氏冲过来将瑞惜抱在怀里,拍着叫着她的名字,瑞惜先是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声音撕心裂肺!
琉璃不知道为何为突然发生这种事,站起来想要过去看看。可是所有人都围住瑞惜,聂氏大叫着请大夫,而床上的谢氏听说瑞惜出事,也不顾一切冲了出来。一场欢喜的宴会瞬间变得愁云惨雾,琉璃被人群挤出圈外,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冰渣里。
在场的宾客全都是有礼有节的官眷,个个谦让含蓄,方才她添盆时,周围并没有吵闹拥挤,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连站都站不稳。而若说是一时不慎,则更说不过去!这种要命的场合做错一步都随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她又怎么会放松一根神经,由着自己不在状态?方才站在浴盆边时,她明明就已经要站起来了,是后膝弯忽然中了一击她才控制不住倒了下去!这一击究竟是谁给的?是谁在暗害她?!
在这何府里,但凡她错上一丁点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何况伤害了瑞惜,得罪的不仅是谢氏和余氏,而且还伤了何苁立在众同僚前的面子?!她看着围着瑞惜身边的一众人们,那里头不仅有闻讯赶来的何苁立与何廷玉,还有梁氏齐氏聂氏,看着齐氏嘴角上那抹不着痕迹的弧度,她脑海忽地闪过先前对视时她投过来的那一道寒光——是了,方才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她和浣华!浣华是绝不会这样做的,聂氏和陈姨娘虽然也站在隔壁,但因为燕华的事,聂氏哪里会分得出心来对付她?何况她与陈姨娘等人都已经离她更远了。而齐氏正在她身后,只消脚一抬便能够着她小腿,她一直因为金丝蝴蝶之事对自己怀恨在心,这个时候不害她一回又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琉璃不由咬紧了牙关,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就是暗箭!这一来,不但让长房落了个没脸儿,同时也让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不叫狠吗?!仅仅就因为她把那枝华胜给了余氏,坐实了她买通翠莹为她办事,她就要害她落得个谋害嫡房孙女的罪名!
六月天的廊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此时瑞惜还在搏命痛哭之中,听得出声音都有些发哑了。谢氏将她紧抱在怀里也是不住地哭泣,何廷玉则怒容满面,一面向何苁立恨恨不已的说着什么,看得出来,不管谢氏生的是儿是女,今天琉璃闯下的祸,都能令他们将她视为不除不快的仇人!
不行,不行,趁着余氏尚且无暇拿她罪,她得先给自己想想办法!
“琉璃,你怎么还在这儿?!”
正抬脚要走,浣华忽然从人群里发现了她,焦急地跑过来,“你快到老太太那里去!现如今当着客人大伯母不好拿你,但母亲和四婶在旁边,却不好说了,你快走!”
琉璃目光一凛:“你也看到了我是被人陷害的是不是!”
浣华怔住,半刻后咬唇把她往外推:“你快走吧!”
琉璃目光瞬间变得冷凝,扭头往齐氏处看了一眼,遂往南面花厅里走来。
老太太由碧云陪着在花厅里歇息,这时也听到了北面正厅里传来的动静。叫碧云去打听,碧云回来道:“说出来老太太可勿生气。九姑娘不知在哪里受了气,竟然在添盆礼上当着宾客们的面把瑞惜二姐儿的浴盆给打翻了,还把二姐儿给撞了出来,可怜二姐儿在地上打了那么多滚,如今正唤着大夫医治,也不知有无碍。”
老太太听后大为震惊,拐杖连连笃着地道:“这丫头平日看着稳重,如何会这般冒失!”
碧云道:“是啊,我也瞧着九姑娘平日里蛮稳重呢。今日里偏惹出这种事来扫大老爷的面子,那不知道的外人还道会不会是大老爷得罪了她。”
老太太皱紧了眉头,气道:“去把她给我找来!”
碧云连忙称是,出门到了廊下,正见琉璃过来,遂道:“九姑娘可回来了,老太太正要见你呢!”
琉璃看了她一眼,进到花厅内,一见老太
太神色,便知她已得了消息。当下什么也不说,屈膝便就跪了下去。老太太指着她道:“你这个糊涂东西!”说着颤巍巍站起来,举着拐杖便往她身上扑去:“竟在这种时候给我惹祸,你是不气死我就不打算罢休!”
青裳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好言劝道:“老太太息怒!便是九姑娘这身子骨也经得这么打,您也得顾着自个儿身子呀!”碧云也在一旁相扶,口里道:“正是这个话儿,这事也不该老太太置气,回头自有大老爷与大夫人处置,您且坐下顺顺气罢!”
琉璃却是不动不弹,任她打了几棍。老太太被劝退坐下,仍是气得七窃生烟,指着正院里方向道:“把她带回房关起来!省得当着客人们面,丢了我何府的脸!”
琉璃忙道:“老太太,我还有话说!”
老太太道:“什么都不必说了!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