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凉转了转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书页。他最近在尝试着了解战争,因为战争年代,是考验人的年代。不同的人,在战争来临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战争是什么,人性又是什么?
于秋凉记性好,他依稀记得路怀明说过余夏生死了多少年。假设路怀明没有说错,那根据这个数字来推算,余夏生他死于‐‐
‐‐一九三七。
看到这个数字,于秋凉悚然一惊。然而他尚未细想,窗外突然传来了&ldo;叩门声&rdo;。五层楼高的地方,谁会在外头敲窗子?于秋凉都不用扭头去看,就能猜到窗玻璃的另一侧是谁。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笑嘻嘻地扭转脸来,直面窗外飘浮着的顾嘉。
如今离得这样近了,又是在有光线的地方,他才发现学姐身上萦绕着细如发丝的黑气。黑色,让于秋凉联想到死亡,联想到罪孽,联想到阴沉和严肃,大多数时候,纯粹的黑是容不得嬉笑的色彩。于是,他衔着的那点笑意转瞬即逝,他突然想起余夏生说过的那句话。
顾嘉杀过人,也许,这无法摆脱的黑气,就是她的罪证。
他不笑了,顾嘉反而冲他笑。或许是受到对方情绪的感染,于秋凉竟觉得轻松不少。低头从课桌里摸出手机,离放学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于秋凉心中盘算盘算,抬手对顾嘉比了个四,约她四点到教室外见面。
读三节课的书,空出一节课去和顾嘉接触,这没什么。一万卷书,于秋凉这辈子恐怕是读不完的,但一万里路总可以走完。天意让他看得到学姐,天意让他和顾嘉这个活在故事里的角色接触,他心里不禁有些雀跃,学姐大概要带他去体验万里长路当中的一小段了。
虽然已经过了十来年,但这所学校的时间表没改过。中学的时间表,无非冬夏两种,因为中学生的课程始终都是那样一板一眼地安排着,他们不需要意外,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顾嘉眨了眨眼,看懂了于秋凉的意思,便冲他摆摆手,身影淡化在窗外。
顾嘉一直觉得于秋凉很神奇,是各种方面的神奇。自从她察觉到于秋凉有过一段死而复生的经历之后,她就去查了有关于秋凉的一切资料。在校内,每个学生的隐私都被一把锁牢牢地关进老师的抽屉,然而铁锁难不住顾嘉。她抽出成绩表,又抽出个人信息表,把那张照片和于秋凉本人一比对,终于确定了这就是那神奇的小学弟。
于秋凉尝试着用别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顾嘉,而顾嘉用一张张表格、一列列数据,总算也拼凑出了一个于秋凉。
拼出来的是不完整的,非要多说几句话,多见几次面,才能把那些遗憾的裂隙补全。
顾嘉坐在操场旁边的木椅子上,看着于秋凉一路小跑,从操场入口向她跑来。不知道这孩子找了什么借口,也许他什么借口也不用找,今天没有老师,余夏生也不在,他不需要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就能与顾嘉会面。
看到顾嘉的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情绪齐齐翻涌到于秋凉的心头。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因此,哪怕余夏生万般禁止,他也要踏出这一步。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被称作勇士,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从前的年代大约也令同伴惊奇,而他于秋凉,是不是第一个敢和顾嘉交谈的孩子?
跨越红线的刺激,打破禁忌的紧张,都阻止不了于秋凉的脚步。他不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他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喜恶,他明白今日非要听顾嘉讲个故事不可,否则对不起他英雄救美的事迹。
顾嘉先开口了,她对于秋凉说了一声多谢。
于秋凉舔了舔嘴唇,轻声问道:&ldo;学姐能讲故事给我听吗?&rdo;
&ldo;故事我有。好的坏的,远的近的,你要听哪一个?&rdo;顾嘉说,&ldo;我看你很喜欢读书,文科成绩也很好,如果我的故事里有哪处词不达意,希望你不要嫌弃。&rdo;
&ldo;词不达意也没关系……&rdo;于秋凉拉了拉校服外套,有些拘谨地回答,&ldo;我想听关于你的故事。&rdo;
第8章她
从偏远地方的小学校转来这所高中上学,对她而言算是一种幸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这里的生活竟然也像是一场噩梦。的确,她在那个不知名的小学校里,成绩就是吊车尾,转入重点高中之后更不可能有多出色。她原以为自己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就能取得很大的进步,如今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每一所学校的学生都不一样,他们的不同体现在分数或者道德方面。考试成绩虽然不能代表一切,但它起码能用一个量化的方式显示出每个学生受教育的水平。能考入好学校的也有&ldo;废品&rdo;,然而它们在校内是少数,而在最污秽的地方,人们难以找到一块黄金。
她就是一块被深埋在淤泥中的石头,天生只配和垃圾为伍。就算进入了华丽的宫殿,和那些珍珠美玉比起来,石头依然是丑陋的,更不要说是一块平平无奇、毫无光彩的石头。
大多数年轻人都喜欢接触新鲜的事物,喜欢接触新鲜的人。刚刚加入这个班级的时候,她曾经受到过大家的关注,可惜他们很快就发现她不是同类,她天生古怪的性格,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他们慢慢地疏远她,慢慢地冷落她,从边缘地带到城市中心,她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