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行宫的通讯系统,游不殊重新和军部恢复了联系。他的军舰原本是因为超速引擎失灵坠落到这里,帝国行宫中只有非军用的星船,承载不下这么多军人,他和部下必须等待军部派遣舰船来救援他们。
战事吃紧,调遣一艘大型军舰并不是易事,所以他们还得等个两三天。
游不殊很爽快地答应了:“上一次战役,对方主力军元气大伤,短时间无法再次发动大规模袭击了。我就当在这里休养两天。军部的事情拜托你费心了,苏诃。”
苏诃在加密无线电里笑着说:“你可小心,别在帝国的地界被人家一锅端了。”
游不殊不以为意,说:“就那些废物?打阵地战还没有人能赢得了游不殊。”
两个人同时在通信的两端笑了起来。
游不殊断开通讯,转过身看见俘虏的那个医生站在门口,一脸复杂的神色。
行宫中发现的那些俘虏一直被关押在主殿中。但是因为军人们需要医生,这个年轻人可以随意走动。
反正他手无寸铁,手腕细得能让这些孔武有力的士兵一下子折断。
游不殊脸色冷下来,问:“你来做什么?”
医生手搭着门,没有表情地说:“副官让我过来的,他说你也受了伤。”
游不殊略略放松,军舰落地的时候已经失去控制,自动驾驶系统和武器系统完全失灵,如若不是游不殊及时扑上去抓住了控制台,早就落得一个船毁人亡了。
虽是这样,在操纵飞船撞向堡垒时,他也在极度的冲撞之下受了不少伤。
他坐在床沿边,把自己的军装衬衫脱掉,露出满身的瘀伤,有些已经高高肿起,紫红骇人,甚至有凝结的血污,把布料黏在皮肤之上,被他干脆地扯了下来。
光从外表,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刚刚谈笑风生间取人性命的男人,竟然伤得这么狼狈。
医生别扭地转过头去,似乎非常不惯直视一个成年男子的胴体。
游不殊探身向前,捏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这就受不了了,你可是个医生。”那人狠瞪了游不殊一眼,似乎完全无惧于目前受制于人的局面。他伸出手去取愈合剂,那一瞬间,游不殊看见什么东西在他掌心划过。
那纤细的手腕猛然被握住了,游不殊的手掌如同镣铐一般牢固地控住了他,冷然问道:“张开手。”医生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珠,没有动。
游不殊手上更用了些气力,道:“张开手。”他解衣之时,把配枪也取了下来,但是只要对方神色不对,他有把握瞬间出手捏断这个小医生的脖子。
医生在这用力的逼迫下,不得以张开了五指,一道鲜明的血痕横在他如玉的手心里。
他面无表情地舒展另一只手,又是一道血痕,像是两把赤红的刀子,划过游不殊的眼睛。
仔细看,那血痕明明是四个弯弯的指甲形状,不知道是多用力的握拳,才能留下这样触目惊心的残破。
或者就是想要留下伤痕,因为那时刻如山洪海啸而来的愤怒与仇恨太浓重,非得用痛用血记下来,提醒自己既不得动弹,却不能忘记。比如站在人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好友被残忍地射杀,化为齑粉。
游不殊扔开他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那么平平地对上他的眼睛:“我叫阿念。”
“你姓什么?”
“我无父无母。”他干脆道。
游不殊抬头不再看他,他暂时居住在皇帝的房间里,并不是因为他仗着军职耍特权官威,纯粹是因为这个房间在行宫的最中央,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且易守难攻。
灯光如同蓝色的水母幽幽地飘落在他眼前,大概是皇帝的品味,那小医生的手指也像水母一样冰冷而柔软。
他突然开口道:“阿念。你知道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这一身的伤,换掉了这座行宫三千驻军性命。”他侧过头冲阿念笑笑,但眼睛还是冷的:“这样,你替我治伤,是不是觉得特别恶心。”
阿念下意识又要去握拳,游不殊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但是你不得不治,你要是拒绝的话,会死更多的人。在战乱里,你自己能保全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不需要于心有愧。非要恨的话,可以恨我。”
“这里的每个人都恨你。”阿念突然出声道。
游不殊没心没肺地摊开手:“立场不同,我还讨厌齐知闻呢!”
“是共和国发动了战争,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和平,你们让自己的平民去送命,把无数行星都变成战场,甚至把恒星变成炮弹……天琴座疮痍满目,只是为了你们高层的一己私欲。”
游不殊沉默了一会:“我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为国而战。”
“别给自己找借口!”阿念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里像冒出火一般,“你不是军人,你是没有良知的走狗。国家之间的世仇,你们可以去刺杀齐知闻,可以把他赶下帝位!但共和国的炮火是把每一个无辜的百姓卷入了战争!什么军人的荣誉,其实就是虚伪又龌龊的罪恶。”
“我说对了是吗?这不是为国而战,只是为了贵族们的统治特权而战,当然也包括游元帅你自己。共和国陷入经济危机,移民和穷人们要造反了,发动一场战争,把矛头指向帝国,掠取我们的资源和财富,军工厂可以源源不断地开工,穷人们有了工作,股东们有了更多的钱,平日里抱怨不休的普通人们会心甘情愿流着眼泪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还能趁机让一大批惹人嫌恶的移民泥腿子们统统成为战争的炮灰,稳赚不赔的生意!反正到最后,一切的罪恶都是齐知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