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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毕忠良开着车子缓慢前行。多年的枪口刀锋上讨生活的生涯让他变得从容而冷静,他的脸上甚至绽开着油菜花一样的微笑。长长的完全被雨淋湿的弄堂没有一个行人,看上去这条弄堂显得无比漫长,仿佛通向的是一个未知幽深的世界。一个撑着伞穿着旗袍挎着小包的女人出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走得十分缓慢而有韵致,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女人在和毕忠良的车子交错而过时,突然掏出一个瓶子扔进了毕忠良车子的驾驶室。汽车开出没几步就炸了,一声炸响以后,车子只是摇晃了一下,连窗玻璃也没有震碎。旗袍女人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女鬼一样,在长长的弄堂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会儿,汽车又向前开动了……

这次行动牺牲了三名飓风队的人。这是陶大春和徐碧城说的。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无疑就是徐碧城。

在徐碧城的房间里,陶大春说,毕忠良跑了。

徐碧城说,跑不了,你就等着看报纸新闻吧。

陶大春说,为什么跑不了。徐碧城说,我自己配了个小炸药。

陶大春:能炸死他吗?

徐碧城说,炸不死他。但是瓶子里的碎铁片浸过砒霜和苍耳子。他不死也得死。

那个乍暖还寒的夜晚,陶大春一直在徐碧城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太舍得离开。尽管他们的话并不多,炭炉还是那只炭炉,茶水还是那盅茶水,人还是那个人,但是他却对着这一切有着无比的眷恋。陶大春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是一个有革命理想的人,当年加入飓风队的时候就宣过誓,为党国和理想献身。现在他一点也不愿献身,他觉得如果献身了,怎么看徐碧城泡茶和喝茶。

陶大春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屋外只有一盏走廊灯发出昏黄的光。风已经有了暖意,仿佛一只从远处伸过来的女人的手,把你拉到了春天的怀里。陶大春骨头变得松软起来,他大步地迎着风走了出去,他说,春天来了。

黑暗中远处的远处,传来一只猫叫春的声音。但在徐碧城听来,那是一种难听而凄厉的声音。她举起杯缓慢地喝下一口茶后说,陈深,安息。

尾声

1949年春。逃往台湾的船票已经涨到了每张船票11两黄金,等于是一大一小两条黄鱼。警察局长毛森开始杀人,提篮桥监狱里500多名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杀得只剩下28人。汤恩伯总司令驻守着上海,司令部里每天都在烧文件和转移物资。但是,黄浦江和苏州河的水还在流着,歌舞升平必须继续。

米高梅舞厅。一名围着红色围巾的中年男人和一名年轻的女孩在接头。

女孩叫春羊,她的代号叫布谷鸟。中年男人说,你真年轻,你不怕死吗?春羊说,不怕死,可我怕黑。中年男人说,天就快亮了。我该叫你叔叔,还是叫你哥哥。叫我同志。中年男人把一张麻将牌放在桌面上,那是一张&ldo;一索&rdo;,看上去是一只鸟的形状:我的代号是麻雀。春羊说,麻雀不是早就牺牲了吗?中年男人笑了:是的,可我在为她活下去。她有两个代号,她的另一个代号叫宰相。以后我会一直用麻雀这个代号。春羊说,用到什么时候?中年男人说,要么是牺牲的时候,要么是天亮的时候。借着舞厅的灯光,春羊看到中年男人的脸上全是密布的坑坑洼洼的疤痕,看上去一脸的沧桑。我丈夫一个月前也牺牲了,她是浙东四明山游击队的。春羊喝着茶水,低垂着眼帘说。这很正常。我全家也差不多没了,但幸好还有李东水同志。李东水是谁?我儿子,他的小名叫皮皮。中年男人说,我很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嫂子。我的那个兄弟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是我嫂子,她一直生病,她有哮喘,她长得很像我死去的姐姐。她一直想给我做媒,她叫刘兰芝。中年男人看到舞厅中有一些人涌进来,人群突然乱了起来。保密局上海特派员徐碧城带着陶大春等人冲了进来。春羊紧张起来。中年男人压住了春羊的手,眯起眼睛微笑着说,布谷鸟同志,你看着我。你不要去看他们。你有尾巴,你的麻烦已经来了。春羊看着中年男人眼角的微笑,稍稍镇定了下来:怎么办?中年男人说,我认识这两个人,你不要怕。带武器了吗?没有。如果走不掉,那边楼梯口有个电闸,你撞上去就行。春羊紧咬着嘴唇坚定地点了一下头。中年男人笑了:我想请你跳个舞,这是工作。《夜上海》的歌响了起来。中年男人说,知道吗,这是周璇唱过的歌。有一个明星公司的女演员,特别喜欢周璇的歌。中年男人是陈深,他的微笑中,眼泪流了下来。这时候,距离解放上海的炮声,已经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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