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轻了&ldo;赏举人&rdo;的好处。秀才成举人,中间要通过一个关口,即乡试。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全省一次录取约七八十个人,许多人一辈子就被卡在这里,过不去。如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不可谓不聪明,但他一生的功名亦不过秀才而已,并未过举人这一关。而曾广钧便仗着&ldo;钦赐举人&rdo;这一便利,直接参加会试,二十三岁便中进士入翰林,完成了他的伯父和父亲终其一生没有走完的科场之旅。
有这样大的好处,胡林翼的同祖兄弟们,谁不想把它捞在自己的手里?于是,人性中卑劣的一面,便因利益的争夺而全部暴露出来。送礼的,走门子的,互相攻讦揭短的事情都来了。眼看着一个孩子可以人选,却又突然冒出其母不守妇道,此子不是胡家血统的浮言,弄得那家主妇哭哭啼啼扬言要上吊投水。本来好端端的人人羡慕的益阳胡氏大家,因为嗣子一事,闹得彼此之间脸红脖子粗,甚至成了生死对头。胡林翼好几次苦恼地对阎敬铭说,年近五十而无子,本已是人生之悲哀了,又因立嗣引起家族不睦,真是悲上加悲、哀上加哀。
阎敬铭把这一段往事说出后,特为强调:&ldo;这事虽然加重了文忠的病情,但还不是致死之由,真正把文忠送上绝路的是洋人。&rdo;
&ldo;洋人?&rdo;张之洞颇为惊讶地说,&ldo;恩师并没有跟洋人直接打过交道,此话从何说起?&rdo;
&ldo;是的,文忠并没有直接与洋人打过交道,但那时的武昌城里已有洋人在活动。&rdo;阎敬铭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ldo;那是咸丰十一年八月份,文忠去安庆看望曾文正公,恰好咸丰爷晏驾哀诏下达安庆,文忠悲伤,急着要回武昌主持祭奠事。文正送文忠到长江码头。二人说起咸丰爷盛年驾崩,说起长毛猖獗时局严重,都为国家的前景忧愁不已。正在这时,文忠停止了说话,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江面。&rdo;
张之洞发觉阎敬铭两眼死盯着漆黑的窗外,仿佛窗外便是安庆城下那条奔涌不息的大江。
&ldo;文正顺着文忠的眼光向江面望去。原来,大江中流,正有一条高扬着米字旗的英国轮船,由东向西,迎着滚滚波涛逆江而上。在英国轮船的前面,有两艘湘军水师的长龙在划行。长龙是湘军水师的大船,上面可坐百十来个人,气势宏大,甚是威武,长毛水军见到长龙便胆怯。二人都注目看着。一瞬间工夫,英国的海轮便追上长龙。它所激起的巨大水波,冲击着那两艘长龙左右晃荡,扬起的水花,纷纷落在长龙的甲板上。甲板上的水手在抱头逃窜,有的人已在卸风帆了。长龙上出现一片手忙脚乱惊惶失措的场面。这时,水师统领彭玉麟也来到他们二人的身边。见此情景.彭玉麟气得骂了一句:这些洋鬼子可恶!他瞥了一眼文忠,只见他双眼发直,脸色铁青。一种不祥之兆在彭玉麟的心里冒了出来。&rdo;
张之洞也感受到了一股气氛上的冷酷,下意识地说:&ldo;彭公当时要是劝恩师回去就好了。&rdo;
&ldo;这是不可能的。&rdo;阎敬铭立即说,&ldo;作为湘军水师统领,彭玉麟与他的水师将士是血肉相连的,见到英国船在我们的大江上如此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他早就气得咬牙切齿了。他是一定要看个究竟的,怎么会劝文忠回去呢?&rdo;
说的也是。张之洞想,假设换上自己,也是会要看个究竟的。
&ldo;就在彭玉麟再将目光投向江面时,一桩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在两艘长龙的前方,有一条舢板也正在江面上操练,来不及躲避,被后面劈波斩浪气势汹汹的英国轮船所激起的浪涛打翻了,舢板上的十几个湘军全部掉到江里。英轮甲板上的水手拍手跳跃,幸灾乐祸。转眼间,这只轮船便开出~两里之外,将湘军水师的长龙和舢板远远地甩在后面。彭玉麟气得正要再骂的时候,猛听得&lso;哇&rso;地一声,文忠口吐鲜血,晕厥在地。急得文正和彭玉麟忙叫士兵们把他抬进附近民房。文忠醒来后,一手握着文正,一手握着彭玉麟,气势微弱地说:洋鬼子欺人太甚,我大清今后真正的敌人,不是长毛而是洋人。长毛成不了气候,要不了几年便可削平。洋人有坚船利炮,我们现在还不是敌手。洋人可恶,但洋人的船炮可爱。不学洋人造船炮的技艺,大清难以强大。他转脸对着彭玉麟说,雪芹,湘军水师的强大,要靠涤丈和你了。文忠说完这句话后又昏迷过去了,没过几天便溘然长逝。文忠是的的确确被洋人气得呕血而死的。&rdo;
深夜的榆次驿馆,一片沉寂,张之洞感到浑身凉飕飕的。胡林翼临终前的这段话,久久地在他的脑中盘旋。龙树寺吴大激
砸俄国怀表,众清流发誓不与洋货沾边的悲愤情景,又在眼前浮现着。一时问,他仿佛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突然有了新的领悟。他喃喃自语似的说着:&ldo;恩师在世上所留下的最后几句话,是金玉良言,值得我们深思。&rdo;
&ldo;老朽今夜之所以要郑重其事地把这事告诉你,也就是希望能引起你的深思。&rdo;阎敬铭把夹衣上的布扣扣上。&ldo;老朽后来做湖北藩司、山东巡抚,接触过不少洋人,又有幸和郭嵩焘星使长谈过,听他说起英、法等国许多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事。看来,泰西之所以国强民富,自有他们的长处,值得我们效法。文忠可惜死早了,不然的话,他在这方面应会有一番大的兴作。老朽现在虽蒙太后特达之恩,但已是桑榆暮年,做不了多少事。抚台年富力强,国家的事情要靠你这样的人来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