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淡地说:我已经惹祸了,不再怕祸了。
她叹了口气,为了他的固执。当年,他吸引她的是因为他脑子里的文化,她爱听他讲课,也爱看他沉思时的样子。那是一个文化人的样子,就是这种样子,深深地吸引了她几十年。中间她也游移过,说过他是吃闲饭的,但她从来没有对他失望过。直到现在,她也坚信,他是对的。可白纸黑字,有些话不能那么说呀。她为他担忧,也为这个家担忧,更为两个在部队的孩子担忧。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炕上,他严肃着神情说:秋莎,你信不信,这种样子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她去捂他的嘴,他推开她的手说: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就该结束了。她说:云飞,求你了,你别说了。
他不说了,半晌又说了一句:不信咱俩打赌。
她说:我知道,自从你来到这里,从来没把这里当过家。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手抱着头,冲着天棚发呆。
71想去新疆看看
邱柳北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了刘天山和王英,勾起了柳秋莎对延安的回忆。
柳北在信里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幸与不幸,她只是说:刘天山军长和王英阿姨,对自己很好,并向父母问好。
柳秋莎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儿邱柳北就在刘天山的军里。延安别后几十年没见了,只是从战友嘴里知道刘天山一家在新疆。想想王英都是后勤处长了,自己却在靠山屯安心当着农民,是女儿的来信勾起了她要去看看战友的想法。从地里回来后,她就对邱云飞说了,邱云飞嘴唇抖了抖说:那地方远得很。
她反问:当年咱们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远不远?听她这么说,他便合上书不说话了。他知道,柳秋莎并不是在和他商量,这么多年,家里家外的事都是她做主,她认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到这,他说了句:也好,顺便看看柳北。
在邱云飞说这话时,柳秋莎已开始找出门穿的衣裳,最后还是穿上了那身久违的草绿色军装。她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最后才意识到是少了红彤彤的领章。晚上,她躺在炕上,心情复杂地盼着天亮,邱云飞也默然地陪着她。
72新疆之行
一早,柳秋莎就出发了,当她辗转着出现在战友面前时,三人拍胸打背地抱在了一起。酒自然是要喝的,酒一下肚,刘天山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说:小柳子,当年胡团长追你追得苦啊,可你偏要找那个邱教员。前两天胡一百给我打电话,说要到新疆看儿子,望岛已经调到我这儿,都当副连长了,你说这日子咋过得这么快。
当王英问到家里的情况时,柳秋莎放下端起的酒杯。瞬间,她竟想起了当年,如果自己嫁给了胡一百,那现在的日子‐‐她抬头看着刘天山和王英军装上的领章,她又想到了自己。虽然也穿着军装,但她现在只是保留着军籍,想到这,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眼前的酒也就喝不下去了。
刘天山就一口喝下酒,不失时机地说:柳子,这没啥。王英也说:我们早晚也得有这一天,谁的军装也不能穿一辈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就不藏不掖地流下泪来,然后端起酒杯喝下了搀着泪水的酒。此时,她真的羡慕刘天山和王英,人活得简单,日子就过得有滋有味;倒是邱云飞书读得多了,就把事情也看得复杂了,而人一复杂就痛苦。
吃完饭,刘天山让司机接来了柳北,儿子刘中原也被刘天山叫了回来。王英拉着儿子的手冲柳秋莎说:你看都当排长了,还这么腼腆。刘中原被母亲说得脸一阵阵红着。
柳北进屋时做梦也没想到能见着母亲,她惊怔一下就扑了过去。柳秋莎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女儿见面。在家时,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柳东,就是柳北当兵走了两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孩子早晚要离开父母。倒是女儿热热地一声&ldo;妈&rdo;,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刘天山就搓着手说:柳北这孩子不容易啊,单位让她写检查和你们断绝关系,她硬是不写。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知道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磨难,她恍然觉得女儿在她心里长大了。那天晚上,女儿第一次对母亲敞开心扉,母亲一边听一边流泪。想着女儿的同时她也想到自己的处境。
柳秋莎这次新疆之行很有收获。看了战友又看了女儿,而女儿又在刘天山的关照下即将提干,她再不用为女儿操心了。更重要的是,刘天山一家改变了她生活的观念。
73柳秋莎焚书
柳秋莎从新疆回到靠山屯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她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找出邱云飞所有的书和日记本,她把它们堆在院子里点火烧了。从新疆返回要一星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现在所以过得这个样子都是邱云飞读书的结果。
胡一百、刘天山不读书,人家却当了军区的参谋长和军长,过得踏实透明。以前,她曾对邱云飞有过不满,那是因为他不能上战场参战,如同在收获的季节里,不会开镰的农民望着丰收的庄稼,却不知如何下手,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后来,随着战争的结束,他们一起进入了和平年代,每个人都没仗可打了。邱云飞不是功臣,自然做不了什么官,他只能做一个文化教官,脸色苍白着奔波于家和学院之间,那时柳秋莎没和人攀比,她不想当多大的官,只想忙自己的工作,只要有工作她心里就踏实。那时,她是一院之长,每天早出晚归的,她都忽略了孩子和邱云飞。其实,那时的邱云飞已经开始愁苦了,按她的话说,净想一些不着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