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扭头,便正对上了应竹一双漆黑的眼眸来。应竹正看着他呢,神色略有些倦倦,但好似并不想就这么睡去。顾云山张了张口,一时竟失了言语,听应竹有些莫名地&ldo;嗯?&rdo;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口不择言地问道:&ldo;阿竹,你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可有碰上合意的姑娘?&rdo;
话才出口他便已觉后悔,可紧接着他便听见应竹回答他:&ldo;跟着独孤师兄在寒江城处理事务……&rdo;应竹盯着床帐又细思片刻,这才回答他后面一个问题,&ldo;温姑娘还不错,不过她好像喜欢独孤师兄……&rdo;
顾云山心中警铃大作,忙问:&ldo;温姑娘?哪个温姑娘?&rdo;
应竹答道:&ldo;是寒江城的同僚,人很善良,医术也好,我弟弟先前受伤,便是她救的。&rdo;
&ldo;你弟弟还是我救的呢……&rdo;顾云山悄声嘀咕了一句,也被应竹听见了。他笑了起来,道:&ldo;是、是,多谢多谢!改日请你去我家喝黄酒,吃火锅。&rdo;
顾云山哼了一声,也不应他。应竹倒没觉出不妥,反倒是起了些兴致,问顾云山道:&ldo;云山,你呢?&rdo;
&ldo;我?&rdo;顾云山愣了愣,意识到应竹在问什么,轻咳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了,只一颗心骤然搏动起来,一时间那些纷杂的念头又跃入脑海之中喧闹不休。他对身边这人有着太多难言的情愫与淫邪的欲求,交织在别后一千余个日夜里。可应竹好似从未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感情,该只是如他所言那般,当他是生死相交的朋友吧?
他终究还是更害怕失去,情愿就这样下去。他总无法想象他这一生都再见不到应竹、抑或相对如陌生人,那该是如何惨淡的光景。
他沉默着思量了许久,终是轻叹了一声道:&ldo;我这三年忙得很,自己都不晓得怎么过的,哪还有机会去寻什么喜欢的姑娘?&rdo;他回过头去,望向应竹,才见他约莫是等得太久,这会儿呼吸渐缓,阖着眼睛,已是悄然睡了过去。
&ldo;你啊……&rdo;顾云山无奈地笑笑,伸手在他眉心轻点了一下,思绪混混沌沌的,没一会儿便也跟着睡了去。大概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时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只觉得被窝里暖融融的,舒服得叫人不想动弹。应竹还躺在他身旁,声音却也只有个大概,叫人分不清是梦是真:&ldo;你醒啦?&rdo;
&ldo;没……&rdo;顾云山往他肩头蹭了蹭,半梦半醒时声音都是软的,&ldo;再睡一会儿……&rdo;
应竹素来不是个喜欢赖床的,这会儿却也终是抵不过被窝外边冷峭的冬意,看了顾云山一会儿,又跟着睡了去。
再醒时雨已停了,未散去的乌云间漏出小片小片的蔚蓝来,倒也是入冬少有的明净。顾云山换了身黑色道袍穿来,挽了个齐整的道髻,整个人都显得深肃庄严了许多。应竹看他低头打理了一番外袍的暗扣与长袖,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ldo;哟,顾道长。&rdo;
顾云山竟板了板面上神色,对他屈指成礼:&ldo;无量天尊。&rdo;
应竹不由莞尔,既而问道:&ldo;你要回真武去吗?&rdo;
顾云山点了点头:&ldo;我早先与段师叔联络,他说他在真武山上等我。&rdo;他顿了一顿,抬手理了理应竹额前稍乱的刘海,问道,&ldo;我这一去怕诸事顺利也要耗去大半个月,我到时如何找你?&rdo;
&ldo;我在九华会呆一阵子,血衣楼的尾还没收完呢。&rdo;应竹思索了片刻,道,&ldo;我若有要紧事,便在这间屋子给你留信。&rdo;
&ldo;好。&rdo;顾云山点头,拂了拂他衣领上绒绒的白毛,敛袖道:&ldo;那你早些去吧,免得你师兄找你不见,还要担心的。&rdo;
两人便各牵了马匹,步过燕来镇湿滑的青石板街,并辔行至村口牌坊。&ldo;后会有期。&rdo;顾云山轻声说道。
&ldo;嗯。&rdo;应竹应了一声,深望了他一眼,便扬鞭沿着田埂南去。待他人影没入叆叇的薄雾与荒杂的丛林,他始握住缰绳,转身而去。两骑白马,各自东西。
襄州距离九华,着实有一段路程。顾云山路上收到段非无的飞鸽传书,知道他此刻正住在涵星坊。涵星坊自玉华集一案之后便荒弃在山脚下,只段非无念着旧,不肯搬上山。到时已近傍晚,顾云山绕过那刻着太极八卦图的影壁,便直走向正前方的大殿。涵星坊荒废已久,不少石墙砌了一半便弃在一旁,爬满了苍苔,显得十分凋敝萧索,唯有正中这间道殿悬着橙黄的灯笼,朱红的大门敞着,段非无正坐在里边桌案后,悬着一枝朱砂笔,大抵是在画什么阵图。
顾云山走进门槛,段非无便已然发觉,抬眼看了看云山,笑道:&ldo;你来了,东西可带来了?&rdo;
&ldo;带来了。&rdo;顾云山从怀里取出冶儿的魂玉,走上前问道,&ldo;师叔,这东西,当真能取人的生魂为它所用?&rdo;
&ldo;不错。&rdo;段非无接过那块莹润的玉石,细细看过上面每一道精密的刻痕,好像在观赏一件艺术品,眼里暗暗埋着狂热的神色,&ldo;就是它,我找的就是它……&rdo;
顾云山瞧他神色,心中略觉得怪异,唤了一声:&ldo;师叔?&rdo;
&ldo;怎么?&rdo;段非无喜色微敛,将那魂玉收入袖中,&ldo;我瞧你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我,你且说吧。&rdo;
顾云山想了想,问道:&ldo;师叔,恕我冒昧,你可曾在秦川认识一个叫成心宁的人?&rdo;
段非无愕然,既而面上浮出些许沉痛之色:&ldo;怎么不认得?我们可算是兄弟了……你怎么知道他的?&rdo;
顾云山答道:&ldo;我去秦川窃取冰晶魄时,偶然得到一本他写的笔记,没想到这么巧,那段道长竟就是师叔你。&rdo;
段非无便叹了一声,道:&ldo;心宁才华出众,只是妖孽缠身,便有早夭之象。本以为将那妖孽带走,便可保他家平安,却不料……唉,段某空负驱鬼捉妖之能、观星望气之术,却未救得玉华集百余人性命,亦未救得成家,实在无颜提起此事……&rdo;
&ldo;师叔可知,那事也是血衣楼做的?&rdo;顾云山问道。
&ldo;哦?这件事你知道多少?&rdo;段非无皱皱眉,在桌边坐下。
顾云山摇头道:&ldo;我只知道这些,未来得及追查幕后之人,血衣楼便已覆灭。&rdo;
段非无沉思片刻,道:&ldo;罢了,血衣楼既已陨灭,许多事都无从查起了。有他们这么多人的鲜血作奠,心宁在地下也该瞑目了。&rdo;他顿了顿,又道,&ldo;血衣楼如今状况如何?&rdo;
&ldo;都死了,四盟的人还在收尾。&rdo;顾云山说着,看了看段非无,又问,&ldo;师叔,魂玉是自冶儿手中所夺,她背后可还有人么?玉华集一案发生之时,怕孔冶儿还是个垂髫小儿?&rdo;
&ldo;谁教她傀儡之术,便是谁在她背后,搞不好是唐门中人呢。多半是被冶儿杀了吧,否则这等宝物,怎会落在孔冶儿手中?可笑,竟将它用作此番用途……&rdo;他嘲讽似的笑了笑,抬眸望向顾云山,道:&ldo;你可知此物的真正用途?&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