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高缓缓道:“可是父亲,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可指摘谢慈心怀反意。”苏戎桂道:“他已经准备着手给朝廷洗牌了,难道还叫没有反意,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供词,不惜串通明镜司,手段及其卑劣。他若是不除,朝堂上马上要染血了。固然贪赃枉法之贼不少,但人不能像他那样杀……这一刀子割下去,我们至少需要十年的休养生息。”寂静无声的朝晖殿中,茶汤从湖中潺潺流出,发出悦耳咕咚的声音。是谢慈在倒茶。霍春雷一侧耳朵。皇上对赵德喜吩咐:“给霍指挥使上茶。”霍春雷却一扬手,说:“不必”。他翻了自己面前的一个空茶杯,递给赵德喜,说:“待我向谢大人讨一杯茶喝,难得相交却不能同桌共饮,实乃憾事,如此,也不算失礼。”赵德喜接了茶杯,双手捧着到了后面,谢慈也不抬头看他一眼,直接舍了杯茶,却没有交到赵德喜手里,而是拉了芙蕖的手,让她的端着,又凑到她耳边悄言几句,拍了拍她:“去吧。”赵德喜忙退开让路。芙蕖手端茶杯,袅娜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殿中,朝着霍春雷走去。霍春雷属实没想到有个女人在屋里,一向冷静的他忽然间闪了一下眼睛。直到芙蕖靠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能说出话来。芙蕖笑了笑,跪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我来给霍指挥使奉茶。”霍春雷几乎是愣住了:“怎么这种场合下,谢大人还不忘带一软玉温香伺候,是想等待会戏正浓的时候,来一出霸王别姬助兴吗?”芙蕖将茶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我们家谢大人不是霸王,走不到乌江自刎那一步,我也不是虞姬,假如给我一把刀,我的刀尖永远不会对准自己。再说,眼下又不是争权夺位之争,怎么至于那般狠绝?”“哦,我知道你是谁了。”霍春雷道:“我的徒弟曾跟我提起过你。”芙蕖问:“他说我什么?”霍春雷道:“他说,像你这样的人,到我身边才最有用武之地,你有最想得到的东西吗?”芙蕖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笑了笑:“我垂涎谢大人的颜色已久,此生不复他求。”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是走在离经叛道的路上,一个女人,你和她谈礼法,她和你谈野心,你警告她当心,她还要反过来抢白你一顿。霍春雷自持身份,不屑于与一介女子较真。芙蕖退回到谢慈身边时,与他视线相交,轻点了一下头。谢慈不动声色的低头喝茶。霍春雷隔着一扇屏风,说道:“谢兄还是少喝点吧,免得到了关键时候,尿遁可不好看。”谢慈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我。”霍春雷冷笑,空了的茶杯倒扣在面前,过去了才不到一刻钟的光景,霍春雷的眉毛忽然紧紧拧到了一起,一向笔直的肩背也不得已躬下了身,似乎有什么不适,极难隐忍。皇上关切的打量着他:“霍指挥使?”霍春雷目光阴郁,盯向屏风后的那正怡然摇扇的影子。看不见谢慈的脸,却能听见他声线上扬,又说了一遍——“反正不是我哦!”霍春雷当着皇上的面,失礼都顾不上了,撑起身快步离开了朝晖殿。谢慈忽然倾了身子朝向芙蕖,问道:“用量多少?”芙蕖抬起手,弹了一下圆润漂亮的指甲,就那一点点的亮,足以让霍春雷难受一会儿了。谢慈用茶杯言掩饰上扬的嘴角。芙蕖伸手拿掉他的杯子:“你也确实不能再喝了。”谢慈依言顺势松了手。不得不说,霍春雷走的正是时候,苏戎桂父子到时,进门便只看见一张空席。谢慈与芙蕖同时敛了声息,退后了几步,将身影彻底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为人臣者面圣需在殿前卸刀,但尚方宝剑却无人敢拦。禁军侍卫统领手捧宝剑,落后苏戎桂一步,跪在了殿中。苏戎桂携子叩拜:“皇上圣安。”皇上望着他们“嗯”了一声,随即目光又投向那把尚方宝剑:“苏卿何意?”苏戎桂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道:“老臣携先帝遗诏与尚方宝剑,请皇上诛杀佞臣,谢慈。”皇上听了这话,既没有暴怒,也没有惊讶,而是安安静静。帝王的安静令人心里如坐针毡。苏秋高目光一瞥,瞄见了旁侧霍春雷坐过的位置,虽然已经空了,但是倒扣在案的茶杯表明皇上再此会见过别人。苏秋高心里蓦地激灵了一下,那会是谁?屏风后。谢慈似乎在意料之中,也没什么反应。芙蕖心里却逐渐有了中拨云见雾的明了。政治嗅觉迟钝的她脑子其实一直在混沌中飘着,谢慈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一个暗示,她就明白怎样让霍春雷放松警惕,一脚踩入他的陷阱中。刚才,就在苏戎桂落下话音的那一刹那,芙蕖恍然大悟。——为什么要将霍春雷弄走?为什么不能让霍春雷出现在苏家父子的眼前?谢慈今日要除根,要见血。霍春雷的存在是令人不敢妄动的震慑。假若霍春雷端坐于席上,苏家父子还真不一定有决心敢在他面前造次逼宫。其他人也是。那谢慈已经磨好的刀便是一把派不上用场的废刀,识时务的各位见风使舵,你好我好,互相一通打太极糊弄下来,谁也伤不了谁一根毛。谢慈不能容忍,他今天要玩狠的,一口锅扣下来,关门打狗,谁也别想做漏网之鱼。皇上说道:“谢先生于社稷有功,于朕私人有恩。朕知道先帝留有遗诏你手里,但是你如何能指摘谢先生是佞臣?”苏戎桂说:“臣听闻,谢慈手中已掌握了与崔字号地下银庄有勾连的官员名单,以及近年来与南秦六皇子过从亲密之嫌的官员,单是五品以上的京官就有二十余人。”皇上道:“朕是今晨刚刚收到的奏报,苏卿消息比朕还要灵通啊。”苏戎桂道:“臣有罪,可臣顾不上那些了,皇上您可知道,按照这个数清查下去,顺藤摸瓜,能牵扯到何种地步啊!低品阶的京官、下头的地方官,怕是百千都止不住。皇上,您当真要由着谢慈都查办了吗!”皇上道:“不然呢,贪官污吏,叛国之臣,不查办还要朕每年的米粮供养着他们?”苏戎桂:“都查办了,那便是血流成河,民心恐慌,朝廷六部缺兵少马,恐怕连正常运转都维持不下去了。谢慈居心叵测,不仅揽权,而且越权,皇上不能依他所言。”皇上冷漠地盯着他:“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贪官污吏不办,叛国之臣不查,我们的王朝和百姓就可以在你织造的美梦中毫无痛苦的走向灭亡,然后美名其曰,民心所向,治世太平?苏戎桂,朕今年十六岁,不是六岁,不是当年那个刚登基,迈一步台阶都会被绊倒的孩子了。苏戎桂,你还记得自己是左都御史吗?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苏戎桂:“皇上您是已经被谢慈迷了心智……有如此想法的,并不只臣一人,皇上如若执意自毁根基,臣等不得不豁命劝上一劝了。”皇上坐在高台上,怒气憋在心里,冷笑:“到底还是你会说,一切都成朕的不是了。”仁君不好当。人善被人欺。他今日是真真切切尝到这个教训了。皇上:“并不止你一人,那么还有谁呢?”苏戎桂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什么,很快,禁军有人来报。禁军统领还在殿中捧剑呢。禁军侍卫跪地——“皇上,统领,不好了,右骁卫率军哗变,宫门大开,城防营魏提督领兵进宫,正逼往朝晖殿。”他们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