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重叠,开门声砰然阖上。她娘一声怒喝:“长孙时!”她爹笑道:“长公主,把药喝了去歇息。等你入睡,我自然会离去。”男人将她抵在门上,萧望舒冷冷瞥他,“你手上送来的东西,孤焉知不是绝命断肠的毒药。”“说的也对。”长孙无妄点点头,单手托药碗,拇指按住汤勺,就着碗边喝了一口浓药。他低眼看她,“有没有毒,长公主心下清楚了?”长孙无妄慵懒笑着,苦涩的药汁沾在薄唇上,更衬得唇瓣嫣红似血。萧望舒别过脸,“孤不与他人共用一物。”她垂着眼吐出一字,“脏。”长孙蛮蒙住眼不敢听了。突然,屋内传出一声闷哼。长孙蛮瞬间尖起耳朵,她听了半晌,实在没分清那些响动声,只好从指缝里偷偷窥去,正好看见屏风脚下,落了一根振翅欲飞的金蝶簪。长孙蛮眨巴眨巴大眼。虽然但是,这似乎大概貌似差不离是她娘头发上的……吧?长孙蛮顿悟,小脸通黄。玉京(四)一群小宫女疾步跑来,候在门外,其中年纪最大最稳重的敲了敲门,斟酌着轻声问道:“殿下?殿下可歇息了?”萧望舒挣脱不开他的手,又不愿旁人窥伺,只能冷冷道:“无事退下!”小宫女们一缩脖子,听出了长公主心情很不好,纷纷低头往后退去。长孙无妄松开手,懒懒站直了身,将手中空下的药碗放在一旁。他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夜已深了,长公主早些歇息吧。紫宸殿国事虽多,但也不急于这一两日。我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长公主不必过于忧思。”他留下这句话,扬长而去。殿门大开,外面的小宫女们埋低了头,谁也不敢往里细看。萧望舒喉头发紧,苦药味儿卷土重来。……没想到她爹过来还真就为了完成任务。药碗一空甩手走人,干脆利落得让长孙蛮叹为观止。翌日赴宴时分,萧望舒先行一步。长孙蛮打算去平就殿翻翻,看看有没有什么她爹娘的青春记录册。结果出了昨天那档子事后,小宫女们把她看得更紧了。长孙蛮只能委委屈屈趴在车辇上,望着路过的平就殿迎风落泪。幸好她有一群猪队(划掉)小伙伴们。长孙蛮小手一挥,表示要玩捉迷藏。六皇子屁颠屁颠奉送上绫带,石头剪刀布一圈,穿金戴银的林滢跺跺脚,不情不愿拿绫带蒙住了眼睛。片刻后,跑毒成功的长孙蛮一脚蹬在台阶上。头顶悬着方匾额,“平就”二字尤为端严。她叉腰喘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嘀咕:“林滢吃什么长大的,追了我两个宫门三条道还不放过,真是……”“真是苍了天了!”长孙蛮木着一张脸,看见从树后跳出来的魏山扶,差点气成鼠片。魏山扶边走边抖衣袍子,喋喋不休念叨:“林滢今天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穿得像个花孔雀,跑起来比山鸡还快!就不能跟长孙蛮那个弱鸡好好学……”他一抬眼,嘴巴本能闭上。弱鸡本人微笑:“你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魏山扶你是真的狗。”魏山扶:……?瞟了眼平就殿大门,魏山扶放下袍子,三步两跨冲过来,蹲在台阶上叹了口气:“长孙蛮,让我猜猜,我是不是又坏了你的好事?”他诚意满满地问道:“你想进平就殿?”长孙蛮欲言又止。岂料魏山扶吊儿郎当站起身,袍子一撩,胳膊腿支在正中央,当起了门神。他挺了挺胸脯:“想什么呢长孙蛮!我要不举报你爬墙,我自己都不信。赶紧准备准备跑吧,林滢还满大宫的找你绑绫带呢。”长孙蛮的拳头捏了又捏,“……给爷起开。”魏门神威风凛凛岿然不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长孙蛮一跃而起,重拳出击:“狗东西!受死吧!今天就教你什么叫父爱如山!!”……一炷香后,互相称爹的两人翻越窗台,狗狗祟祟摸进了藏书阁。长孙蛮忙着到处扒拉史书,魏山扶悠哉悠哉东晃西看。一番搜寻无果,正要放弃的长孙蛮陡然听到一声天籁:“……成宗十三年录簿。”她眨巴眨巴眼睛,那年萧望舒正在平就殿进学!魏山扶抬头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薄册,“平就殿的史书被一场大火烧毁过。再说,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你要找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正史中。还不如翻翻殿中录事记的薄册。”长孙蛮猛男落泪。魏山扶就是个脚踩双buff的挂逼,杰克苏男主还会有得不到的东西吗!说归说,长孙蛮还是眼巴巴地凑过去,跟魏山扶一起翻看这本录簿。魏山扶是个好学生,好学生都喜欢念书。长孙蛮这条咸鱼自认不善识字,蹲在旁边,听魏山扶一页页读着。终于翻到一条可疑信息:“九月霜降,微雨。主与燕世子……涉事者,已移交掖庭处理。”魏山扶哗啦啦往后翻了翻,再没瞧见其他。他捏了捏下巴,手指头戳在那两个蝇头小字上,“去这儿!掖庭掌簿里有记录,这个人一定跟你爹娘关系匪浅!”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翻窗奔往掖庭。官署里收纳齐整,顺着年份往下数数,魏山扶一下就找到了成宗十三年的掌簿。他俩松口气,相视一笑,临窗捧着大册子翻阅。官署昏暗,蝇头小字看不清楚,正好窗外临湖,光线尚可。魏山扶估摸月份往下划拉,却只有一行墨迹。“贱籍楼氏,胡奴,入掖庭司仆役,后调入教坊司。”长孙蛮一阵失望:“查来查去居然在教坊司,看来只有明天出宫去寻了。”她合上大册子,一把抱起来,“马上就要开宴了,幸好这里离宴会不远,我待会儿带你抄近路。咱们得赶紧回去,不然小葵会派人来寻的。”魏山扶甩了甩发酸的手,道:“没事,明天我来公主府找你,咱们一起去教坊司……”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拉着她迅速缩回窗底。长孙蛮直觉不对,瞄眼一看——湖光泛澜,不远处是一座萧条旧亭,有两人谈笑风生。黄昏余晖的暖光四散,落在雍容宫服上,女子微一偏头,露出了男人懒懒带笑的脸。长孙蛮眼皮一跳。魏狗幽幽低语:“钩弋殿夫人?你爹?……长孙蛮,看来你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啊。你爹这出釜底抽薪,妙,妙啊。”……妙你个头啊。皇帝宫里佳丽不多。除了眼熟皇后淑妃,也就钩弋殿里的那位夫人。钩弋夫人出自公西氏,是当年陛下的伴读,年少时也曾在平就殿进学。长孙蛮挥了挥拳头,威胁他赶紧闭嘴。魏狗摊手摇头,示意她再看看。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钩弋夫人拔下发间玉钗,对着燕侯盈盈一笑。紧接着,她爹从容伸出手,接过了那只莹润透亮的玉钗。全程目睹了亲爹劈腿戴绿帽的阴间操作后,长孙蛮闭眼吸氧。……救命。玉京(五)水滨寒气湿重,万俟葵为阖眼休息的人披上狐裘。不远处疾步走来一人,官服苍青,俊挺端方。他匆匆停在纱帘外。萧望舒听到动静睁眼,道:“这段时间你接手御史丞事,好好熟悉熟悉,别给他人留下可趁之机。”傅誉垂首应道:“那卫尉府那边……?”南北两军编制,一为卫尉府,一为执金吾。成宗期间,公西丞相党羽无数,卫尉府多为其爪牙。朝中党派大多拥立显赫,萧望舒干政多年,公西氏却一直是她最明显也最棘手的政敌。萧望舒沉吟了会儿,“长安现在不安稳,盯紧卫尉府,先不要妄动。”傅誉领命。稍顿后,他又苦笑道:“朝中不少人担心陛下身体。虽然丞相失势,但公西氏的爪牙并不止文家。燕侯进京,各地也派了人过来,眼看拥立五皇子的人越来越多,皇后和薛家十分着急。我听到风声,他们想联名上折,奏立六皇子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