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惊呼:“……敢情他忙里忙慌复课是来放我们鸽子!”这些话早听了多年,文曦忍住笑解释道:“也不怪先生。听说是有故人登门,先生一时情急,便赴约去了。”“这是幌子。何照青这老头特记仇,他准是还气我那日未写策论,这会儿故意放咱们鸽子呢。”“诶,今天还真不一定。”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日头挂在树梢。文曦理了理她斗篷,笑眯眯说道:“我可听说这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日声名鹊起的晋陵君。”说起这名晋陵君,长孙蛮倒有点印象。听说他出身士族雅量高致,又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兼备,筹略过人不说,前不久更在益州声名大噪。至于他何时来的长安云云,长孙蛮就不清楚了。“他和老头儿还有关系?”长孙蛮疑惑。“我要没记错的话,先生祖居益州。他也是从益州来的……想来以前熟识?”“那好吧。”长孙蛮耸耸肩,取下书箱交到文曦手上,作势要往外去。“……你往哪儿去?”长孙蛮顿步,侧身指了指青空暖阳,笑道:“晴光正好,我寻棵树眠会儿。”文曦急得跺脚,“我又没说先生不回来查课!你快回来,当心他……”长孙蛮却已走远了。她毫不在意地往后摆手,懒洋洋哼了句:“放心,今日是他带头逃学。老头儿理亏着呢,不会说什么。”……平就殿外过道宫门,再往里走就是沧池,沧池一侧是百花苑。这儿地势高,临近午时阳光愈足。长孙蛮幼时常在宫里上蹿下跳,何处打盹最是安逸,她心里门儿清。莺声睍睆,一阵接一阵自顾鸣啾。阳光驱散了大半寒气,微风徐徐,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摇一晃间,不时露出叶隙下那截藕粉色裙摆。她枕着手臂,仰躺在树上。一截袖袍落下来,风儿一吹,轻柔绫罗来回晃荡,其上金丝云纹似也流动起来,朵朵垂挂枝桠。起得太早便是这点不好,随时随地都能犯瞌睡。长孙蛮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比起读书学习,她更喜欢补个回笼觉。正如这会儿,她十分不雅的打个哈欠,闭上眼好好感受温暖舒适的阳光。空气慢慢宁静下来。长孙蛮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亦或许是一炷香不到。只朦朦胧胧间,耳边似有无数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个不停地叨念着……长孙蛮皱皱眉,停滞不动的大脑活跃起来。“……晋陵君!这、这是我做的画。”“还有我,我不久前写了一首诗,晋陵君……”“行了行了,这些有什么可看的。我说晋陵君,你不如跟我比划比划……”……——晋陵君。这家伙没事跑百花苑来干什么?白白扰她清净好梦!长孙蛮烦躁睁开眼,没好气地撑起身,脖子伸得老长。可惜望来望去,她都只看见里三层外三层攒动的人头……好家伙,搁这儿开粉丝见面会呢。饶是心里郁气难消的长孙蛮,都不由为之咋舌。这几年因她娘有意引导,京内民风逐渐开放。女儿家也学会了抛头露面,像这般大胆表露,时而有之。最近战事初平,民间早有意愿的人甚至联合起来,于洛阳开办了一所女子学宫,扬言不出三年,她们也能成为国之栋梁。虽然这话现在看仍有些惊世骇俗,但长安不少官宦私底下把自家女儿送了过去——公主府如日中天,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惊讶归惊讶,有些闷气还是该出的,不然憋久了伤身,她可不想平白无故没了一天好心情。思及此,长孙蛮随手扯下一枝树桠,学着投壶姿势,蓄力往下一掷。“哎呀——”喧嚷人群顿时消停了会儿。有人怒声:“谁!是谁砸的本公子!想见晋陵君大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来,躲在背后放暗箭算什么君子!还不快给……”他话呛一半,不远处大树上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未露真容的少女声里满是无辜。她问:“百花苑还未到万春争艳时节,诸位聚在此处,是为赏何物?”清风吹拂,树影摇曳。似有小娘子认出那截无意垂落的袖袍,“这衣服好生熟悉……呀!”她惊了一声,举起的画轴微微掩住嘴,“是清阳郡主。”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纷纷噤声,甚至还有人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不过几息间,正中央那道少年背影便露了出来。他挺拔的站在那儿,身姿颀长,似玉似松,果然同传闻一般芝兰玉树。长孙蛮眉毛又皱起来,心里没来由更加烦闷。她今天是怎么了,竟然忘了忍住嘴——这事放以前她是不会轻易出声的。她本意只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她没有想过横加打扰他们。估计是真睡糊涂了。长孙蛮抬手揉起太阳穴。如司青衡所说,今时不同往日,长安人人惧怕公主府,不过是心知肚明天下即将变革,而她早该习惯这些改变。“郡主还不下来吗?”“……嗯?”没回过神的长孙蛮下意识循声望去。方才还被人前呼后拥的晋陵君侧过身,露出一张少年面庞。他眼眉一抬,干净漂亮得宛若高山雪巅。这会儿阳光强烈,他轻轻慢慢笑起来,有些熟悉,更有些意气轻狂。长孙蛮一愣,一怔,脚一滑。“哗啦啦——”树枝摇晃,她于众人惊呼声中,重重摔入熟悉的怀抱。“你你你你你——”“你什么你。”身量颇高的少年低头看她。树影缭乱,虚虚落入他眼底,恍惚可见乌瞳里她衣裙云纹似也徘徊。鬼使神差地,长孙蛮喉咙一紧。她不自觉咽口唾沫,接话:“……你看什么看!”他挑眉,慢悠悠答上:“看你好看啊。”春秋万万没想到,他会接上这样一句话。长孙蛮显而易见又愣了愣。慢慢地,她眼里浮起疑惑,手一抬,贴在他额头上。这回换少年发愣了。“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长孙蛮嘀咕两句,不信邪般又来回贴了贴自己额头。少年脸色渐黑。他磨着后槽牙,微微一笑:“你在干什么?”长孙蛮抬头,满脸狐疑:“你是魏山扶?”搞半天她还没确信是自己回来了。号晋陵君的少年气极反笑,“清阳郡主贵人多忘事,是我失礼唐突了。”虽然多年不见,但她还是精准无误地察觉出这个老阴阳人又在嘲讽。鉴于不远处还围了一圈看戏的人,防止他一怒之下暴走把她摔地上。长孙蛮十分上道,手臂一弯勾住他脖子,清清嗓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你……嗯晋陵君?对,晋陵君行走宫闱,万不可再像今日鲁莽……”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头差点撞上他突然压低的下巴。少年眉峰如墨,张扬浓烈。这会儿大概是气头上,两道浓眉一横,声音压得极低,只她能听见他恶狠狠道:“顺杆上爬挺有能耐?”长孙蛮不甘示弱,同样低声指正他言语中的错误:“这叫蹬鼻子上脸。”“……。”多年后早已舌辩群雄的晋陵君难得一噎。长孙蛮却心情大好。她拍了拍少年的肩,笑眯眯劝诫:“宫规森严,来往皆贵人。像今日之事,晋陵君以后还是得避讳一二,免得到时候冲撞了哪位王公娘娘,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真不知道这厮没事把粉丝见面会开在这儿干嘛。不知道公共场所切勿私自占用吗。当年这厮对她乱用激将法,还拍拍屁股远走高飞,这么多年来音信全无。什么好朋友阿胥,什么头磕青山拜把子的生死之交,照长孙蛮看都是骗小孩儿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