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均火速赶到乾清宫,把前后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王篆找他这一节,邱得用不禁怒骂:“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我花了不少的银子,走了多少关系,把他提到北镇抚司这个位置上,可他倒好,刚走马上任不到几天,就给我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李太后要是一动怒,还不得把我都捎进去!”寥均道:“邱公公,事已至此,您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救人要紧。”邱得用还在恨恨:“救人?应该把他抓起来,直接交刑部发落。”寥均与邱得用自小一同进宫,相知甚深,知道这只是他一时气话,仍劝他说:“你不想想,你从小就跟你姐姐相依为命,那章大郎是你姐的独苗,你就这么忍心?”邱得用道:“依你之见,咱那不成器的外甥,怎么救?”
胡椒苏木折俸第一天就出了事,王国光那里亦是挠头不已。刚回到自己值房,便听说新任的兵部尚书谭纶等候多时了,不禁叫道:“他来得正好。”
谭纶是听说王大人在储济仓门外遭到围攻,特来表示歉意的。王国光不幸受伤,当然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对部下有失管教之过。王国光却说:“我受点皮肉之苦并无大碍,但重要的是,你的将佐公开抵制皇上与太后钦旨的实物折俸。这一旦传到皇上和太后耳朵里,你该如何解释?”心直口快的谭纶却说:“我不需要解释,这胡椒苏木折俸本来就不切实际,要不是你刚一走马上任,就拿京城官员开刀,我的将佐也不至于滋扰生事!这些个粮秣官都立过赫赫战功,你让他们把衣服脱下看看,他们身上哪个没有刀疤。他们的官位是用一瓢一瓢的鲜血换来的。如今新皇上登基,不说多给几个赏银,却连少得可怜的几两俸银都拿不到,这怎能不让人寒心?如果这时候国家战事再起,又有谁会再提着脑袋去为朝廷卖命?”
王国光无语。
谭纶说:“领头的这几个人,我已经处置了,绝不会再滋扰生事,但也求王大人别再纠缠下去!”
王国光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那个叫章大郎的必须依法惩办。”谭纶点头:“章大郎不归我管,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毕起身欲走,却见张居正一步踏进门来。
张居正进门便道:“火药味很浓嘛,就为储济仓发生之事?”王国光埋怨他说:“我早就说过,用胡椒苏木折俸会遭来麻烦,你看,就连谭大人都上门兴师问罪了,你再看看我这脑袋,都成了酱油铺了。”张居正看着他脑门上的绷带,半是玩笑半安抚道:“不就擦破了点皮嘛,受这么点皮肉之苦就嗷嗷乱叫,还能配当什么大人?都坐下吧,有话慢慢说。”王国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张居正便转向谭纶:“谭大人,那你说说!”
谭纶道:“皇上刚登基,首辅大人也刚上任,用胡椒苏木折俸,恐怕会丢失人心哪!”张居正说:“收揽人心的事,谁不想做?只是国家财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是不得已的举措。”谭纶说:“这太仓再缺银子,也不能去勒那些武官的腰带!”
张居正问:“此话怎讲?”
第九章折俸风波(10)
谭纶说:“武官对文官历来是又恨又怕。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文官若要贪墨,路子野得很。武官却不一样,除了极少数总督军门可以吃空额玩点猫腻,大多数将佐常年无银钱过手,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就是沙场厮杀打了胜仗,皇上封赏,大头也都被那些随军督战的文官和太监拿走。这叫文官吃肉,武官喝汤。每月的月俸银,对于文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武官却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这次苏木胡椒折俸,京师文武官员同等对待,叔大兄啊,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此举有些欠妥。”
张居正认真地听了半天,然后说:“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武臣职权与禄秩,虽有不合理之处,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文官贪墨毕竟是不合理也不合法之事,今日我职掌内阁,就要铲除此种弊端,这跟实物折俸没有关联。太仓银告罄,户部尚书王国光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作为新皇上的股肱大臣,理当同心同德,共度难关。我知道你一向爱兵如子,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认真处理储济仓的械斗事件,严惩肇事者。”
谭纶道:“咱已经说过,这七位武臣再不会滋扰生事了。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如数支付了银两。请叔大兄放心,咱没动用公家一厘银钱。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是咱用自家积蓄支付的。”
张居正听了微微触动,笑道:“京师那么多驻军行辕,武臣少说也有好几千人,用你个人积蓄,照顾得过来么?”谭纶道:“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当然,这些武臣闹出这么大事来,干扰了首辅的政令,咱这兵部堂官,也深感不安。属下闹事,是堂官管教不严,咱已想好了,今夜里写一份自劾的手本,明天送呈皇上。”张居正对他说:“自劾的手本你也不用上了!但那七位武官必须听参,等候处理,你切不可有从中袒护!”谭纶答应了一声,但又问:“那章大郎怎么办?”张居正说:“章大郎一定会捉拿归案并绳之以法。”谭纶点头不再说什么。
谭纶起身离去后,王国光注视着离去的谭纶,一言不发,显然,他还在跟张居正怄气。张居正看着他说:“怎么样?还在跟我怄气?”他站了起来:“别老在屋子呆着了,真够闷得慌,走,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有什么牢骚,就冲我喊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