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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蒋培羽收到了罗星诚的微信,吴娟在初七的夜里病逝了。走得安详。
罗星诚早就提议父母搬去有电梯的楼房,吴娟不愿意。她是在老屋故去的。原本单位勒令他们过了年必须搬走了。
蒋家人随即北上吊唁。
蒋罗两家父母认识了一辈子,蒋红国和刘蓁也是心有戚戚。去程高铁上刘蓁神经兮兮地说自己的胸部也有一个肿块,等回了深城一定要去做个b超。
蒋红国又说,罗星诚如今也算是稳定了,孩子也有了,吴娟走得也安心。
这天武汉难得晴朗,冬季累月封锁江城的大雾散去,露出一些和蔼可亲的春光来。
他们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家属区将在一周后被推平,蒋家夫妇想再来老邻里走走。
临近拆迁,人去楼空,旧城区已经衰老了。好像不需要推土机的入驻,再过几月,也会自己坍塌,化为齑粉似的。
卖早餐的铺子还在开,只是摊主换了,现在卖的是网红鸡蛋堡。吴娟的粉铺前几年也盘了出去,如今里头卖的是假发。修鞋的,卖花的,裁缝店,五金店,美发铺,都已搬空。破了洞的防盗网里斜斜漏出一盆枯死的吊兰。
刘蓁一家一家数过去,她在美发铺染了发过敏,店主牙尖嘴利不肯赔钱。裁缝铺的女人信基督教,神经兮兮地要给她传福音。卖烧饼油条的一家回了东北。五金店的小伙子每天在店里学气功,后来他中了彩票,一夜暴富,在市中心买了栋商住楼,后来那楼死了人,说是危楼,又给爆破了。
她一家一家数过去。数到家属院门口,已近黄昏,白日的春光隐去,留下一个冬春交际的朦胧的夜。
刘蓁好像忽然就老了。
她说:“你还记得守传达的张伯伯吗。他那时最喜欢你,还给你看很多小人书。他也去了。好几年了。肝癌。他那时候抽太多烟了。”
蒋培羽想起那只印着神舟一号的保温杯。
家属大院后院支了几个白棚,吊唁已经开始了。
搬走了的老街坊们又携家带口回到这里,竟是比从前的傍晚还热闹些。
孩子们还不知道何为生和死,只知道桌上有取之不尽的糖果。
远处工厂的大烟囱,在墨蓝色的天空下静静地伫立着,像支撑着一个时代的幕布,直到人们纷纷老去。
罗父翘着二郎腿,坐在灵位旁发呆。
有人来递烟,他就咧着嘴笑,跟人一推一拉,意思是他已经戒烟。像是打太极。
罗星诚牵着日益丰腴的妻子,一个一个与来宾致谢。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因昨夜守了一夜,顶不住,在拼起的塑料凳上睡得很香。肚皮像小山似的起伏。
还好,他们没有走散,牵紧着彼此的手。
转眼十二点过,来客走了一批,与罗家关系近一些的留下来继续守灵。
刘蓁喝了些酒,很高兴,拉着罗父说以前的事情,说她与吴娟不对付,说她觉得吴娟下的米粉好吃,又碍着面子,不好去吃。
蒋培羽闲坐也是无聊。便兀自去前头散步。
楼道前仍旧堆着好几辆自行车,夜色掩去它们生锈的痕迹。好像第二日仍然有强壮年轻的人们会跨上它们往工厂行去。
那颗木芙蓉还在,它足有他记忆中两倍粗和茂盛。没有开花,只剩下树叶和枝干,疯了一样生长。
比三层楼还高。
若在他少年时的卧室,开门一伸手,便能触到它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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