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全都是小街小巷,车子根本就开不进去,项越只得把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下车走进那个在他看来难以容忍的住宅区。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路边交谈,偶尔会瞥几眼到项越的身上,大概是看他眼生,眼神中带了一点警惕。项越面带微笑,只是晃荡着,对那些目光不回避也不回应。
他仔细听着人们谈话的内容,百分之九十是围绕着拆迁这个话题,年轻一辈的人们大多关心的是政府能付给他们多少赔偿金,怎么样能再多一点,而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反应都比较激烈,有的在反反复复地叹息,有的在跟劝慰自己的小辈们争执。
项越一路走一路分析着局势,照现在这样子来看,他们正式动工之前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而且这条路上处处是泥坑处处是炸弹,稍有差池问题就大了去了,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正琢磨着,眼角瞟见那边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墙边,似乎有什么事。项越带着好奇心上前,一探头不由一愣。
他穿透层层人群,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报纸的人,报纸下隐约可见城管队的制服。那人拿着一把油漆刷,一边在墙上刷着漆,一边跟周围的人说笑。巧的是,这个&ldo;粉刷匠&rdo;正是那天要挖他家祖坟的那个&ldo;爱新觉罗&rdo;。
爱新觉罗说:&ldo;张大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下次来一定赔你一个风筝好吧?我知道,燕子花纹的,竹篾做骨,不给您塑料的。真是的,十多年前弄坏您的风筝,您怎么到现在还记着呐!&rdo;
&ldo;夏小子你好意思说!以前我不跟你计较,那是把你当自家孙子疼,现在你倒好,敢跑来拆我的房子了!我能不气吗我!&rdo;说完张大爷拿拐杖打了他一通。
爱新觉罗哎哟哎哟地叫,却不躲,只喊着&ldo;王妈救命!&rdo;那边王妈看着不忍,把张大爷劝住了手,然后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他接着骂:&ldo;哦,这时候惦记起王妈的好来了!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着,我叫你别干这行别干这行,你小子偏不听!这下好了吧!里外不是人!&rdo;
&ldo;王妈啊,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rdo;爱新觉罗解释道,&ldo;可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江边这块地方么,要不当初我早走了,才不会待这儿惹你们生气。您消消火听我说,市里下令要搞滨江改造,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我在这儿做工作,也好帮你们说说话不是?虽然我的话也不怎么管用……&rdo;
王妈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道:&ldo;我说夏小子,你看这事你能不能去找……&rdo;她话还没说完被旁边人推了一把,立刻住嘴。而爱新觉罗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接着画他的墙,接着跟七大姑八大姨说说笑笑。
在字的外面画了个一点都不圆的圈,他理了理身上沾着油漆的报纸,冲大家说:&ldo;小心别沾上了啊,让一让!&rdo;大家都让了,就一个人杵在他跟前动也不动,他一抬眼也是一愣:&ldo;嗯?项先生?&rdo;
项越笑了笑,指着那面墙提醒他:&ldo;错别字,拆字少了一个点。&rdo;
坐在这个简陋破旧的馄饨摊边,瞅着对面那人横扫千军地喝完两碗馄饨,项越忽然觉得这次微服私访有意思起来。
他问:&ldo;你不姓爱新觉罗吧?&rdo;
那人舀了勺汤喝,喝完咋咋嘴才说:&ldo;嘿,那不是开玩笑嘛。&rdo;
&ldo;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真名呢?&rdo;
&ldo;你早请我喝馄饨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rdo;抽出纸巾擦擦嘴,又擦擦手,他伸出手去,笑得眯起一双眼,&ldo;你好,我姓夏,我叫夏未来,是这片的城管。&rdo;
项越伸出手与他握了握:&ldo;你好,我叫项越,无庶地产滨江生活区的负责人。&rdo;
夏未来张了张嘴,半天憋出来一句:&ldo;操,原来是老板啊。&rdo;
项越也不介意,帮他付了馄饨钱,然后数了数一地沾着油漆的报纸,随意跟他聊起来:&ldo;刷个墙而已,用得着这么多报纸吗?&rdo;
夏未来正色道:&ldo;这是必须的,我的制服不能弄脏。&rdo;
项越挑了挑眉,不由有些惊讶:&ldo;你这么珍惜你的制服?&rdo;看不出来啊,他这么热爱自己这份工作?
夏未来哧了一声:&ldo;珍惜个毛!我的洗衣机坏了,现在洗不了衣服!&rdo;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项越发现夏未来实在是个人精,这一路上他不知道跟多少人打了招呼道了问候,各种人都有,大爷大妈也就算了,连三岁的小孩也能勾搭上,那小孩牙还没长齐呢,就跟着他学说话:&ldo;失-啊-傻,波-依-逼……&rdo;项越哭笑不得。
在那条名叫大黄的狗从夏未来身上移开之后,项越摇头说:&ldo;看来你跟这边的人关系都很不错啊。&rdo;
&ldo;那是,我小时候可是这附近的一霸啊,可有名了。&rdo;夏未来自豪地说。
&ldo;那你现在要拆他们的房子,岂不是很难办?&rdo;
&ldo;不难办。&rdo;夏未来说,&ldo;我就当是帮着自己的亲人搬家,他们能搬得舒心我就满足了。&rdo;
项越点点头,看着身边这个明明很闹腾的人,他居然觉得很安然。夏未来是个非常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样的人能给周围的人带来&ldo;知足常乐&rdo;的安慰。难怪这些人都喜欢跟他亲近,因为他对他们付出的都是真心,清澈得一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