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是讲给应常六听,也是说与傅偏楼听,不疾不徐:“况且,白前辈与师父并不恨你。我虽不信你,但我信他们识人之明。”
“他们……”
应常六眼底掠过一丝迷惘,“不恨我么?”
谢征摇摇头。
只他所见,白承修无法释怀之余,仍会为其开脱;无律更是直言不讳,觉得真正的柳长英已死。
怨怼或有,不解更甚,绝谈不上憎恨。
应常六愣怔出神,不多时,忽而哀恸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异常短促,好似积压着绵长岁月的疲惫,只剩了这么一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偏楼冷静许多,转过脸道,“是非先不论,你总该给个交代。”
“交代……”
应常六低声:“此身如泥泞,从未清白,不过如此而已。”
“我自小起,”他阖上眼,叹道,“便是秦知邻与方陲的药人。”
*
修真界有一可遇不可求的天材地宝,乃万年灵芝,诞灵化婴。
传闻得其汁液,一滴便可涨百年修为。
所谓“药人”,由此而来。
柳长英在书卷中看见时,着实好生迷惑了番。毕竟,他是人,而非灵芝,不明白为何会被师尊他们称为药人。
后来他才知晓,灵芝娇贵,难活难养,一日浇几次水、哪里的水、晒几回太阳、何时晒,皆要严苛管控,方能维持药效。
在这点上,他便差不离了。
无垢道体,血肉皆为奇珍,世俗罕见,谁也拿不准效用。
无论是秦知邻的咒术,亦或方陲的器道,皆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东西,稍有些变化,就要全盘打乱,从头再来。
故而,一日该入口何物、饮几次水、习枪多久、走动多久、睡眠多久,都是定数。
一成不变的定数。
柳长英和柳天歌不同,他早熟、沉静、听话,修为也一骑绝尘,衬得同为无垢道体的妹妹如同一个废物,叫人甚至怀疑是否弄错了血脉。
他也不敢不早熟、沉静、听话,拼命修炼。
唯有如此,他才会成为师尊眼中有价值的“上等货色”,才能让“下等货色”的柳天歌幸免于难,留有喘息的余地。
清云峰上的日子犹如一潭死水,若非身形一天天抽长,柳长英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
吃饱穿暖,有数不尽的书看,能照顾妹妹。
在笼子里关一辈子,便以为那就是天地;于柳长英而言,清云峰就是他的天地。
然有一日,这片天地闯入了一名不速之客。
——沐浴的水潭后,松石旁,突兀亮起一道阵法。
额生双角的蓝衣青年从天而降,似未回神,对着水中不过十多岁的少年眨了眨眼,清澈眸底泛出活泼笑意。
犹如清风拂过桃瓣,天然一段风流。
分明双颊覆有鳞片与妖纹,却毫不突兀,雍容难言,烨然若神人。
有生以来,柳长英从未见过如此绮丽之物。
他在书上看见过,这种东西,名为化形大妖。
“失礼。”
那只大妖避过眼去,解释道,“外边有道暗阵,便入内一探,是为意外,非有意冒犯。”
柳长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规矩中,不包括与闯入清云峰的大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