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小不懂事,等大了才会知道世道艰险。”钰冬望着小宝和刘霞远去的方向,目光里充满祥和,轻声说:“我知道你对你妈耿耿于怀,我都不怪她,你做女儿的更不应该怪她。”
“唉……说不怪那是假话,我就不信你心里真能放得下。可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拆散咱俩?说你家穷那只是借口。我嫁过来,这日子不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也问过几次,她闭嘴不说,到死都没告诉我。”
“唉……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已经埋进黄土。说不定哪天我俩就要去见他们,别把心结带到土里。”代钰冬踌躇一会儿道:“你妈病重那年我回了趟老家,实际上是你妈托人捎信想见我一面。那次见面她把是非曲直都说与我听,我俩这事也怪不得她。现在说与你听也无妨,以后别再记恨这件事。”
“她连亲闺女都不说却来告诉你?”
代钰冬慢吞吞道:“你也知道我家弟兄三个自幼丧父,娘又改嫁,全靠族人把我们养大。那时候他们自个都难填饱肚子,却凑出钱粮养我们,还供我们读书,为什么?”
李大娘摇摇头说:“你们老代家是忠厚的人,那祠堂匾额上还写着忠厚仁义四个大字。”
“话是这样说,但中间还是有缘由的。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你们蔡家和我们代家发生过一次械斗,不知你有印象没?”
“没。”
“我也没印象,但听你妈一说又像有这么回事,是为了那条小河沟。下半年天干地旱,两家村子都要水浇地,可河沟就那么大,来水就那么多。我爹就是在那次械斗中死的,这事老一辈人都知道。后来两家长辈定下协议,立了规矩,旧事不得重提,这事就慢慢淡忘。”
李大娘顿有种不好的感觉,但还是问:“这事和我俩又有什么关系?”
代钰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妈病重那年在床上对我说:‘你们这辈子成不了夫妻,要是真心喜欢,就等下辈子再来吧。但你得把九香当妹子看,夫妻是一家人,兄妹也是一家人。我快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你人好,忠厚老实,得答应我,把九香当亲妹子看,多帮帮她。’这是她的原话,嘱我把你当妹子来照顾。”
“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出七七八八。”李大娘自顾自地说:“你爸的死肯定与我爸脱不了干系,难怪他看你的时候都怪怪的,有时还让我塞些好吃的与你。我当是我爸喜欢你,看来全不是那回事,他是有亏啊。我现在是明白了,根子不在我妈那,而是在我爸那。我妈是怕我嫁给你不受你家人待见,怕你知道后不能容我,谁愿意天天对着杀父仇人的女儿笑呢?”
她站起身,把蒲扇递还给钰冬,落寞地说:“我得回了,你也早点歇歇。”
钰冬接过扇子点点头,李大娘往前走几步又回过头道:“难怪你这些年都不来城里看我一眼,怕是连我都恨上了吧!”
钰冬轻声说:“你想多了,这都是老黄历。早死的后死的都是一个死,人死一了百了,还记那许多干什么。”
李大娘咬咬嘴唇问:“要是我说咱俩现在一块过,你会咋想?”
“我咋想不要紧,可孩子们会怎么想?”代钰冬孤寂地说:“我们都老了,没几年好活。高兴也罢伤心也罢,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个恨那个爱的,都抵不过一杯黄土。那地底下埋着的列祖列宗,哪个在世时没有点故事,可如今这故事也没人记得。除了坟头上长些野草,让后人记得清明时要去除除、烧点纸香,谁还会没事把他们挂在嘴边。”
李大娘没吱声,篮子都没拿就径直走了。那步履有些蹒跚,身影是说不出的孤单。
代钰冬几次想喊住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大娘身影在巷口彻底消失,他才落暮地坐回竹床上发呆。脸上一阵阴一阵晴,一会笑一会苦,时不时把扇子重重地拍在大腿上。大腿的肉泛出血红色,扇面儿也露出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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