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是我们福建地气好的缘故。不只水仙,还有福橘、龙眼,都比别省的要好。&rdo;陈宝琛颇为自豪地说,&ldo;你这么喜欢水仙,我送你一盆吧!&rdo;
&ldo;也要送我一盆!&rdo;张佩纶直接索求。
&ldo;好,一人一盆。&rdo;陈宝琛爽快地答应。
三人坐下,喝着陈府的福建特产乌龙茶。
急性子张佩纶先开口:&ldo;弢庵,你把我和香涛召来,是不是为了午门斗殴事?&rdo;
&ldo;正是,正是!&rdo;陈宝琛说,&ldo;前些日子,一个名叫刘振生的疯子冒称太监,从神武门进了内宫,险些造成大祸,神武门护军也只是革职而已。这次太后为了自己的面子,可以不顾家法,不顾国纪,给午门护军这么重的惩处。这样的大事,满朝文武没有一人递个折子主持公道,大清岂不要亡了吗?&rdo;
&ldo;看来弢庵要上折子了,有意把事情说得这等严重,好像大清就他一个人在支撑似的。&rdo;张佩纶打断陈宝琛的话,笑着对张之洞说。
张之洞也笑了起来:&ldo;且听他说完,看他是如何砥柱中流,力挽狂澜的。&rdo;
&ldo;看来这大清是要靠我一人支撑了!&rdo;陈宝琛故意这么说,他是想借此刺激一下这两位一向勇于言事的清流好友,希望他们也帮衬帮衬。&ldo;我关在家里整整想了三天,拟了一道折子,特为请你们来,帮我参谋参谋。&rdo;
张佩纶说:&ldo;不瞒你说,我也正想上个折子。这种时刻,岂能没有我张佩纶的声音,想不到让你着了先鞭。快拿出来念念吧,我和香涛帮你润色润色。&rdo;
张之洞说:&ldo;满朝都是不平之声,我辈岂能不上疏!&rdo;
&ldo;正是这句话,我还记得香涛兄的诗:白日有覆盆,刳肝诉九閽。虎豹当关卧,不能遏我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我们的声音。我先递,你们接着上。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里还是有敢于说话的人的。&rdo;陈宝琛气势豪壮地说着,一面从茶几上拿出一沓纸来。&ldo;我就不从头至尾念了,挑几个重要的段落读给你们听听。&rdo;
二张一同说:&ldo;我们洗耳恭听。&rdo;
陈宝琛大声念起来:&ldo;臣维护军以稽查门禁为职,关防内使出入,律有专条。此次殴打之衅,起于稽查。神武门兵丁失查擅人疯狂,罪止于斥革。午门兵丁因稽查出入之太监,以致犯宫内
忿争之律,冒抗违懿旨之愆,除名戍边,罪且不赦。兵丁势必惩夫前失,此后凡遇太监出入,但据口称奉有中旨,概予放行,再不敢详细盘查以别真伪,是有护军与无护军同,有门禁与无门禁同。&rdo;
&ldo;好!&rdo;张之洞拍手赞道,&ldo;有护军与无护军同,有门禁与无门禁同。这两句话说得有力量。&rdo;
&ldo;本朝官府肃清,从无如前代太监犯罪而从严者,断无因与太监争执而反得重谴者。&rdo;陈宝琛继续中气十足地朗诵着,&ldo;臣愚以为此案在皇上之仁孝,不得不格外严办,以尊懿旨,而在皇太后之宽大,必且格外施恩,以抑宦官。若照日前处置,则此后气焰浸长,往来禁闼,莫敢谁何?履霜坚冰,宜防其渐。&rdo;
陈府温暖的书房里,主人的福建官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仿佛是对着那与严冬气候一样的冷漠舆论所作的宣战。
张之洞一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摸着下巴,两只眼睛凝视桌上那盆散发着清香的水仙花。他一言未发,脑子里却想得很多。上个月午门事件发生以来,张之洞就以他一贯关心时务的热情,在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和演变。
他曾当面问过潘祖荫,也问过刑部其他官员,掌握了玉林等人的供词。他还特地找过养心殿几个较为熟悉的太监,打听过李三顺其人,事件的真相已明白无误。至于对护军的惩罚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也看得清楚。他几次想上疏说说自己的意见,但又几次作罢。事情真难呀!难就难在规谏的是知遇之恩甚厚而喜怒又捉摸不定的慈禧太后,何况素来仁弱的慈安太后也持同样态度!
张之洞先是殷切期盼两宫太后能在怒火消除后,自己慢慢醒悟过来,不露痕迹地弥补过失。在这种企盼落空之后,他又恳切地盼望有地位崇高的人出来上奏,用忠诚来感化,用事理来点
拨两宫太后,使她们能悟以往之不谏,自己出面来作转圜。他本人不卷入这场难堪的纠纷中去,而最后的结局又不至于给国家带来不良影响。这便是张之洞所最为希望的。但几天过去了,上这种奏章的人却没有,他心里开始焦虑起来。
他认真地听完陈宝琛的奏稿后,心里很是舒坦:搜庵真不愧一个无私无畏的清流,敢于直陈太后的过失。先前,赵烈文赞扬曾国藩的廉洁,说大清二百年不可无此总督,今天移给陈宝琛最合适了:大清二百年不可无此言官。
但张之洞还是有所顾虑:慈禧太后正在对护军恼火透顶,开头一段便是为护军辩护,会不会给她火上加油!他在心里琢磨着:这样一道针对太监护军斗殴事件的奏章,陈宝琛使用的是标准的布局:护军稽查无大错,太监仗势该训斥,谨防由此而滋生的弊端。但这样的布局对于从谏如流的明君来说或许相宜,而对师心自用的慈禧来说未必合适。
&ldo;香涛兄,你发表意见呀,这样写可不可以?&rdo;张之洞还在反复斟酌,陈宝琛已经逼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