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蓬莱出来,孟飞龙一家便要到南京,与郑和的船队会合,下一步就是直接上船出海。
看时间实在不够用了,百里冰也没有想头,只好放弃。一行人由昆仑下来,向关内赶去。这一天他们来在贵州的金竺,刚刚还是清空万里的天气,突然间黄沙四起,暗无天日。
在队伍最前开路的程虎向孟飞龙请示道:“少主,现在的天气怕是无法赶路了,不如就近休息一下,吃了午饭看情况再做决定。”
孟飞龙也正有此意,他们一行人便来到小镇中唯一的一家酒馆门前,早有招呼宾客的小二迎出来,拉马的拉马,带路的带路,将孟飞龙一家引起店去。
孟飞龙在前,众女抱着孩子在后,由小二领着正要上二楼去,突然间孟飞龙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随即在他身后一声轻响,感觉是有人离开了,孟飞龙也没有时间去管,只是将目光紧紧盯在一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就放在一楼的大厅里,桌后坐着一个僧人,看样子是来吃膳的,只是那人深深低着头,看不清他的模样。在他身后的一张桌上,还坐着几个和尚,似乎与那个僧人是一伙,看得出来他们的神情都很紧张。
孟飞龙来在那张桌子近前,冷笑一声,道:“一别经年,没想到尚能相见,居然还是在这种地方,大师别来无恙啊?”
那僧人抬起头来,却原来是传说中已经死去的朱允文,只是他苍老得厉害,根本没有敢想这就是曾经的大明天子。朱允文尚未开口,却听孟飞龙身后‘扑通’一声,一个人跪了下去,紧紧抱住了孟飞龙的双腿,原来是福临。福临声音里带着哭腔,央求道:“孟郎,求求你,放过他!”
孟飞龙没有搭腔,一只手臂拉了福临轻轻用力,她便站了起来,早有姜雪婷与南宫艳过来把她扶住。这一次是朱允文惊道:“福临?你……没有死?”
福临抹着眼泪道:“二哥,孟郎救了我,我现在跟着他的。”
朱允文苦笑了一下,轻轻闭上了双眼,两行热泪由面颊流了下来。
这时候永宁也走了过来,她面上的纱巾早已褪掉了,望着朱允文道:“允文,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允文瞧了几眼,才认出面前这位美丽的少妇是谁,躬身行了一礼,道:“兵败城破,几个近臣带我由鬼道出了南京,也只能在这穷乡僻壤度日了。”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实真不如当初死了干净。”
孟飞龙转了身,对呆呆立在当地的小二吩咐道:“不用上楼了,就在这里安排吃点什么。”
孟飞龙发了话,自然有上官柔与方子箐招呼姐妹们找桌椅坐下,安排饭菜。孟飞龙向朱允文道:“飞龙能陪大师饮上几杯吗?”
朱允文面带冷笑,不可置否。孟飞龙向小二道:“准备几个素菜,拿壶素酒来。”
小二答应着下去。孟飞龙在朱允文对面坐下,福临心里害怕,紧拉着他的手不放,也挨着孟飞龙坐了下来。
孟飞龙望了一眼朱允文满怀仇恨地目光,叹息一声,道:“大师旧事不忘,终非出家人之福。”
朱允文目光暗淡下来,无奈地道:“过去的朱允文早已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伤感过去,想来因一己之利,连累天下百姓受苦,每天在佛前忏悔而已。”
望了一眼沉思中的孟飞龙,朱允文道:“道是孟大人,功成名就而自退,让人好生不解。”
孟飞龙叹道:“其实这一点我们道是相通的。几年来意气用事,打打杀杀,梦醒后却发现事是身外事,人是圈外人,可惜的只是百姓们罢了。飞龙重操旧业,做点生意,挣来的银子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想赎回自己的一点过错。”
这一次朱允文看孟飞龙的目光有些异样。孟飞龙对福临示意一下,道:“临儿,倒酒!”
福临拿起酒壶,在两个碗里倒满了酒。孟飞龙将碗端起,向朱允文道:“说起来几年的恩恩怨怨,现在看都象是过眼的烟云,飞龙敬大师一碗素酒如何?”
两人把将碗中酒一齐饮尽,朱允文将酒碗放下,向身后吩咐道:“应能,研磨!”
由朱允文身后站起一个人来,福临认得是原来吴王的少师杨应能,想必是跟了二哥一起逃出来的。杨应能将磨研好,朱允文想也不想,提笔挥毫,一行行、一字字留在这个偏僻小镇的这面墙上。
只见他写道:“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将诗做完,朱允文把笔一扔,对孟飞龙道:“走!”
正沉醉于诗中的孟飞龙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道:“那里去?”
朱允文冷笑两声,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落在故人之手,这都是苍天注定,我也就认了。”
福临握着孟飞龙的手紧了又紧,她的小手里全是汗水。
孟飞龙摇了摇头,道:“飞龙只是赶路之人,便有待客之心,也无待客之能,若以后我们有缘,再尽地主之谊。”
立在朱允文身后的杨应能惊道:“孟少侠,你……你放过我们吗?”
孟飞龙道:“飞龙一介草民,管不得朝廷之事,现在天色已转,大师后悔有期。”
反应过来的杨应能等人拉了朱允文就向外走,就连身后福临的呼唤都不管不顾了。他们来到店外,正要加快脚步,却发现朱允文立地当地,怎么也拉不动了。
众人顺着朱允文呆痴地目光,望见店外一角立着一位白衣丽人,晴朗的天空下,那人长发飘舞,犹如仙子一般。那个丽人似乎知道有人在祈望着她,轻轻回头,好一张倾国顷城的容颜,便是一班出家人也都看得痴了。
无数的往事涌上心头,朱允文的双眼一由得生出一层水雾,他用衣袖将泪匆匆擦去,再去寻找那日思夜想的身影,那里早已空空如野,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