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事情就要变成这样,刘桂琴就觉得心烦,“十岁也不大,送到福利院应该有人要吧?”“谁知道呢,徐明伟应该会向上报备。”村里看着送葬的队伍走远,天气又冷,各自散了回家。周方圆回到家里,见到村里人帮忙拆院里灵棚,便一头扎进灶房里,刷锅烧水。等到院里收拾干净,她有杯子捧着杯子,没有杯子,就用吃饭的碗。“叔,喝水,”“大爷,喝水。”“婶儿喝水。”李艳梅接过碗,又看到她的手,比之前见到的更严重了,红肿肿的手指像个红萝卜,放下碗,便拉起她的手,“你二叔给你冻疮膏要记得用,手要是留下根,每年都要坏。”周方圆点点头。“有事情,记得去找叔和婶儿。”李艳梅远远地看了徐明伟的一眼,强忍着眼泪。昨晚上临睡前,徐明伟给她透了话。“圆丫头的事,没办法往上报,按理她这样没有父母,没有近亲收养的,应该由村里出面证明,然后社会福利院接收。”说话的时候,徐明伟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圆丫头没户口,是个黑户,村委会里没办法开具证明。”徐明伟上下跑了很多趟,答复都是这样的。派出所户籍档案里,没有周方圆的信息。全国人口普查也没有这个人,说白了,小徐村登记的人口里,没有周方圆这个人,她不存在。既然没有这个人,村里就没办法开具证明。里面深深浅浅的道道,徐明伟都知道,有心无力的,只能对着李艳梅说了句,“以后咱们多照看两眼吧。”才十岁,没有户口,不能上学,不能坐火车,不能办银行卡徐明伟光想一想都觉得头疼。李艳梅想的多,“那就当她是孤儿,原本就没有父母,不就该送到福利院?”“由哪里送?她在徐家村长大,人口普查的时候村里根本提都没提,你现在提了?那就是失职。周方圆到底怎么来的,周金山说是捡的,哪里捡的?谁能证明?要是万一偷的,拐的呢?这话是村委人的原话。里面牵扯很多人和事,目前人送不出去。”李艳梅并不傻,徐明伟的话她听得很明白,圆圆是个黑户,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换成她就变了。周方圆并不知道这些,她有个小本本她全记着丧礼的花费,她得还。晚上,院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掉的门板也被重新装上了,只是一开一合咯吱的更响了。关上门那一刻,周方圆忍不住去看东屋矮棚,村里人说应该把东屋矮棚拆了,毕竟人在这吊死的不吉利。周方圆没让,说要是下大雨,羊和鸡鸭什么的还有地方放。她把挡住的木板的挪开,背着门仰头看着棚子上木头,足足看了一两分钟,才转过身重新用木板好。站在院里,冷风吹着,空旷又寂静,通过坍塌泥巴墙,能看到黝黑黝黑的杨树林,风吹动树杈,整片林子都跟着摇曳发出哗啦啦啦的声音。比以前更加安静了,可现在她更害怕热闹。堂屋,里屋的灯全都拉亮,周方圆找出家里干净的化肥口袋,把她爸的衣服全都装了起来,扎紧放进木箱子里。周金山黑白照片放在堂屋案子上,一进门就能看到。收拾完一切后,周方圆钻进被窝里,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没一会,隔着被子听到抽泣声。周金山下葬一星期后,村里议论的少了,提到周方圆也大多说上一句,可怜,命苦啥的。周方圆继续挖蒲公英,割草喂羊。母羊吃得多,每天早中晚她都会挎着篮子出去割草。村里小孩见到她都远远地躲开,都被家长耳提命面过了,说她会砍人。徐二虎那里,李艳梅一直放心不下,央着徐明伟上门说和一下。徐明伟也怕闹出事情小徐村不好收场,就趁着晚上,路上人少去了徐二虎家。徐二虎胳膊伤了,这些天在家里养伤,他的几个兄弟也在,看着电视,吃着花生,瓜子橘子偶尔小酌一口惬意的很。见到徐明伟过来,有人还递过去两个橘子。徐明伟接过橘子没吃,又完好的放回桌子上,看了眼徐二虎的手,“手臂怎么样?”徐二虎挥了挥受伤的胳膊,浑不在意的,“碗大的一口子,结果就伤了皮?你说周金山窝囊,连他家菜刀都钝。”徐明伟皱眉看不惯徐二虎这做派,“人都死了,就别编排了。”接着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圆丫头砍你不对,这钱你拿着补补,事就算过了。她爸死了不能说和你没关系,可人死仇消,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身边也没个亲戚,你也别去找她事。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十来岁丫头,村里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你。”徐二虎瞥了眼桌上一百块钱,撇撇嘴道,“本来,我是准备找死丫头晦气的,。但是这两天想想确实,人家才十来岁。可我这胳膊留了这么多血,我心里不得劲”说完,眯眼挑眉看着徐明伟。徐明伟看着徐二虎的无赖劲,皱着眉开口道:“徐二虎,我不怕给你透个底,市里下发的文件要整治各村各县违法乱纪,小徐村是个什么名声你自己清楚,是上面挂着号的。我是村长,不想这个时候惹事,才来你家一趟,你要是觉得无所谓,随便你。事情闹大了,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说完话,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徐二虎皱眉沉思一下,琢磨徐明伟话里真假。“我倒是听说了一嘴,好像是有这事。不过胳膊砍了,就落个一百块钱?二哥,你这气能消?”徐二虎看了眼说话的兄弟一眼,“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二哥那天说的烤羊把我馋的不行,这个天,整点羊肉汤,烩个羊肉大锅,不是挺好的?”徐二虎一听,脸上肥肉都笑颤了,“整,老子窝心的火气,吃她个羊解解气。”半夜起大火胡玉婷在下葬后又来过一次,拎了一包东西过来,还是各式各样的,有吃的有喝的,还是洗发水呢。可肉眼可见的,她脸上多了些青紫痕迹。周方圆不要,让她拿回去自己吃。“家里还有,给你带的。”胡玉婷也不说自己脸上的事,只说挣钱了,她给她奶在县城里大药房里买了药。“我觉得我奶能好,就是家里没钱,有钱我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病。”胡玉婷手里抓了一把周方圆给的花生,吃的花生壳到处都是。周方圆见她吃的欢实,又找了个袋子装了一大袋子递给她,“你闲了没事给奶剥些花生米,我爸常说吃花生好对身体好。”“切,金山叔这是偷看了哪本养生方子,说蒲公英茶好,就让挖蒲公英,我记得有一年,他听村里老糊涂说,锅底灰是个好东西,是不是把灶台掀开刮锅灰让你吃?我真是服了他了。”胡玉婷边说边摇头,把花生拎上,“我走了,我奶那边离不开人,你得空去我家看看,她现在说话利索点了,就喜欢和人聊天。我就不爱和她说话,叨叨叨的总是说那些事。”胡玉婷来去一阵风,周方圆也走不开,母羊一个多月下崽。村里养羊爷爷说这个时候最要精细,疏忽不得。家里还有一点玉米,周方圆每天数着颗粒喂给母羊吃,光吃青草那是不行的。母羊是家里唯一的大牲口,周方圆宝贝的很。周金山不在了,家里到处空荡荡的,四周又安静,她很多时候都会出现错觉,总觉得她爸还在。以往晚上吃过饭,周方圆饭桌收拾干净,找出她的文具盒和书本,她会抄书,然后周金山会在一旁歪头看着,偶尔还会说字考一考她。放书本的最下方有个蓝色封皮的小本本,劣质封皮都掉色了,里面书页都脱落,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