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前门大街,自然是一派热闹气象,有心想拉快一点,却未必跑得起来。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辆车上坐着两个穿貂皮大衣的年轻姑娘。
一个看起来很着急,用苏白说着:“到这辰光回来,勿晓得姆妈阿会发脾气。”
另一个有些趾高气昂,冷哼道:“怕啥,帮伊赚的铜钿又不少,难得一趟白相晚一点,阿好当一桩事体来发脾气?”
“哦呦姐姐,这是侬,吾不来噻。”
宋玉芳就着这一带明亮的红灯笼,凭借着记忆,认出那个看起来骄傲些的女子就是玉仙儿,那么旁边那个大概是小桂香了。她们化了妆,看起来比上回成熟了一些也妩媚了一些。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谈什么,但声音是不变的。
要是对面一见,就这身妖艳的打扮而言,她们伪装的身份就会暴露无遗的。宋玉芳怕对方尴尬,赶紧扭过脸去假装看街景。
玉仙儿自然没有察觉,只顾埋怨小桂香:“侬么阿是,冬至日同何少爷到底哪能啦?吾同侬讲,叫伊来点大蜡烛一点阿勿吃亏。”
小桂香委屈巴巴地回道:“何少爷钞票放脱就讲吃不消要困觉,醒了就走,根本来不及巴结。”
“伊要困觉,侬就坐边上看啊?真也是怪胎,两个怪胎,绝配!”玉仙儿也是替她干着急,伸着手指去戳她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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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宋玉芳和傅咏兮碰了头。
傅咏兮告知柳喜红眼下的困境,和她出逃的打算。
宋玉芳担心傅咏兮老毛病又要犯了,并不肯轻易答应帮忙。
傅咏兮便记者澄清道:“这次真的不一样,我是经过全盘周详的考虑才做出决定的。我的计划是,找钟凯和崔万华扮成收破烂的,先把金银细软偷着拿出来。逃跑当天,我多带一套银行制服,去和柳老板掉包。至于她师兄,先一步到火车站,去找钟凯碰头。等到柳老板脱身了,钟凯带着行李亲眼看着他们出发。”
宋玉芳听罢一想,的确很经过深思熟虑的。便问:“那么,你是需要我陪你去掉包?要是这样的话,你最好安排他们在礼拜的时候走。调研组的组长对于纪律方面是很宽松的,准许我可以不必像在行里上班那样,连礼拜都要点卯。”
傅咏兮抿着嘴,笑得粲然:“要不怎么说你冰雪聪明、人才难得……”
“好了好了,不用这样恭维。”宋玉芳噗嗤一笑,又问,“积德行善的事儿,难道还怕我会反悔吗?”
“不是,还一点子忙想让你帮。收破烂的衣服钟凯没有,你能不能想办法买两身?本来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可我家里人虽多,却都对我很警惕。”傅咏兮可怜巴巴地揪住宋玉芳的袖子轻轻地摇动了两下,“你应该,能明白我的难处吧?”
宋玉芳微微颔首,并不为难的样子:“这很好办。崔万华是不愁的,他家里应该还有几身旧衣裳。再往脸上抹层灰,就很像一回事儿了。至于钟凯嘛……你请他寻一身不穿的旧棉袄还有棉裤,我拿去大杂院跟人换一身同尺寸的。这样的买卖,没有不成的道理。”
傅咏兮显得很雀跃:“那就暂且这样说定了,我去买下礼拜六的火车票。”
宋玉芳没有即刻回答,而是先琢磨了一晌子,然后才斟酌道:“我看……你就挑上午的车吧。你想啊,礼拜六休息,那前一天夜里的戏肯定闹得比平常更晚些。这第二天,戏班里的人肯定都不能早起的。人越少,越方便我们办事。就不过辛苦柳老板和她的师兄,需得熬上一宿。然而我想,为了下半生的幸福,这点儿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对于这个建议,傅咏兮现出十二分的赞同,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没问题。我相信,这样的经历放在白头之时去回忆,唯其是因为坎坷,才更显得罗曼蒂克呀。”
宋玉芳忽然想起一事来,柳喜红一旦跑了,那些盯着她的人要不就从此撩开,要不就得报复,起码得查出是谁在帮忙。那么,顺着傅咏兮和宋玉芳去查是理所当然的。与其在板章胡同里活动,倒不如换个难追查的方向,比如去找陈四菊换。一来,不容易被人发现,这二来嘛,对于陈四菊那个苦命的女孩,能得一身整齐的旧棉衣,也算是临近春节的一个意外收获。
不过,这种事倒无需向傅咏兮说明的,越表现得平淡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稍事片刻,宋玉芳突然又冒出个更好的主意来:“我有个想法,既然我们要帮着柳老板脱身,那么脱身之后,我们两个免不了就要被盯上的。人家的打手,有钱有闲的,什么消息问不到,什么破绽抓不到呢。为着咱们谁也不暴露,不如我写封信,明天你替我拿到行里,号召大家搞一个捐旧衣的活动。到时,我把衣服带去乡下,然后我就在乡下找户人家,要一身破衣裳过来。这一来,他们就是有心,也无力把十里八乡都翻个底儿朝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