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还是厉婕妤撺掇你来这儿。”太后冷笑起来,“你果然宠爱她,宠爱到为了她的一句软语就来违背哀家的意思。”
萧越静静听着,不为所动。太后叹道:“皇帝,若你只是寻常人,偏爱一人也无妨;可是身为人君,这却是大忌啊,只有广纳后宫,多多繁育子嗣,才能永保江山太平。倘若因宠失正,却是埋下祸患之端,难免日后掀起波澜。且你瞧瞧有哪个是像你这样的?远的漠北王就不说了,就说你的兄弟淳亲王,他府中的姬妾比你多上两倍有余,连池儿也胜过你,你还是个皇帝,莫非白担了虚名,后宫却只有这几个佳丽么?”
萧池这个名字仿佛刺痛了他,萧越晃了一晃,仍坚持道:“厉婕妤多子,有她在,朕无须担心后嗣不继。”
太后嗤道:“厉婕妤再能生善育,她也不过是一个人,究其一生能生下多少,何况她的出身摆在那里,到底不算高贵。”
她看萧越面色不愉,于是转换了一副态度,婉转道:“越儿啊,哀家知道你宠爱厉婕妤,可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正是害她?所谓枪打出头鸟,如今宫中嫔妃稀薄,她一出挑,人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难免有人动了妄念。你瞧瞧,就你们在围场的这些日子,出了多少事儿,险些还丢掉性命!”她话锋一转,“但若来了新人就不一样了,她们的注意被分散,厉婕妤反而松快许多,所谓木隐于林,这才是对她真正的保护呀。”
“母后怎说都好,只是选秀一事太过重大,且劳民伤财,朕委实没有精神。”萧越脸上显出疲倦。
太后盯着他瞧了半晌,几乎疑心厉兰妡是个狐狸精变的,把自己儿子的精气神吸走了。末了,她总算道:“罢了,你既实在不愿,哀家这里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也不必说选秀,只需找一个由头,将官宦之家有适龄的女儿请进宫中,咱们放眼挑上一挑,有合适的便选做妃子,这回可不许你说不情愿。”
如此,选秀一事便算变相定下来了。厉兰妡得到这消息并不意外,她知道太后是位坚强有决断的女性,绝不会因为萧越的一句反对轻易放弃,顶多设法包装一下。有个孝字压在头里,萧越总得尊重她的意见。
不过,这个结局比她预想中好上许多,至少从数量上加以遏制,她可以少费些精神。
数日之后,太后便举办了盛大的赏花宴,广邀官家女儿奔赴宫中——妙就妙在都是适龄女子。她怕厉兰妡横施阻挠,借口她有身孕需要休养,恐怕外人冲撞,命令她留在宫中不得出来。因此赏花会的主办方就只有太后、甄贵妃、贾淑妃三位,听说萧越早朝完也会去打个过。
厉兰妡倚在幽兰馆门首,看着外边绿树掩映,繁华丛丛,清脆的鸟语中隐约夹杂着青春少女的欢笑,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既紧张又兴奋——她生来是喜欢战斗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兰妩却替她发愁,“太后娘娘不许您出去,咱们也没个底,不知道这回选进来的是什么新人物。”
厉兰妡镇定得出奇,“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不信谁能吃了咱们。”
选秀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一共只得四位,这还是因为萧越拦在头里,不然只怕更多。厉兰妡命兰妩将名册取来瞧时,只见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女武吟秋;一位是内阁学士的闺女黎香泉;再一位是贾家的苗子,当今那位贾淑妃的从堂妹,名叫贾素莺;最后一位是江澄心,她父亲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县。
厉兰妡咦道:“太后的眼光何等高挑,怎么瞧上了一个知县的女儿,她有什么出众之处么?”
“倒不见得多么出挑,不过——”兰妩悄悄将手放在耳畔,“听说这位江小姐同太皇太后沾点亲戚关系,这就不一般了。”
太皇太后原是姓江,不过江这个姓氏不算稀奇,况且她从未听太皇太后说起自己的亲戚故旧。厉兰妡下意识地道:“是谁说的?太皇太后亲口说的么?”
“太皇太后并未现身,不过这位江小姐话里行间暗示出这一点,太后娘娘少不得给她三分薄面。”
太后当然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找自己的婆母对质,不过这个江澄心——她若敢撒这种谎,未免太大胆了些。厉兰妡皱起眉头。
兰妩又道:“听闻有两位姓甄的姑娘亦来参会,不过都悻悻地落选了。”
“主意虽是甄玉瑾提的,决定权却在太后手上,”厉兰妡笑起来,“甄贵妃这回失算了。”
入选的旨意已经下来,众女都侯在家中,只等位分定下来,三日后便可进宫。
厉兰妡提着一盅红枣百合羹,款款走进太仪殿。萧越正在伏案疾书,一见她来,忙将她手上东西放下,扶她到旁边椅上坐下,嗔道:“你怀着身孕辛苦,何必大老远地跑来?”
“臣妾再辛苦也比不上陛下每日的辛苦,批阅奏章之余还得去御花园赏花,来回奔波。”厉兰妡含蓄笑道。
“你都知道了?”萧越微有些尴尬。
“事关陛下终身大事,宫中何人不知。”厉兰妡笑道,“不过臣妾愿意体谅,陛下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臣妾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来些姊妹分担也好,免得陛下浴火难消——”她轻轻咬着唇,“活活把自己烧死。”
萧越沉着脸,忽然变成哲学家,“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就在于人能克制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