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止言寥寥数句,把自己抄鬼刺家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但没有落败者的不甘和萎靡,甚至是极为诚挚而真切地在对鬼刺表达着自己的敬佩,以及自己为律为国不得以为之的苦衷,替罪羊都找好了,台阶也给素顷和鬼刺了。
明白事的,都不会不下。何况,鬼刺今天被抄家之后,第二天就会传出他多么多么刚正清廉,多么多么秉公执法,无私大公。他不但没损失,亦得了极好的声誉。
素顷堵了半天,最终是颓然摇了摇手,示意鬼刺就这么做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一阵骚乱。
简止言挑了眉还没出声,一刻都不愿意呆在这别扭气氛里的应蝉落非常主动的推门出去就要看个究竟。
而门外的情景和人,却显然超出了房间内几人的预期。
穿着土黄囚衣的瘦小女子,手脚上着铁枷被人押着朝前大力推搡。推到门槛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差点没跌在地上。她连拉着门边直起身子,纠成一团的乱发,倒没遮挡着一张略为诡异的脸——一道血红伤疤,横贯左眼,肌肤带着刚去疤之后新肉的苍白和嫩红。没有一点出彩的地方,只有一双眼睛,在初抬起时因惊愕而暴露出的光芒。
随即,就熄灭了。
“大人,我刚上后院之时,这个小卒正偷偷摸摸地想把这个女囚给从后门带走。亏得小得留了个心眼去后院又看了一遍,立刻给他们拿下了!”押着女子的那个士兵忙不迭的朝着简止言邀功。
简止言的表情稍微有些古怪了那么一下,嘴角扯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笑容。他饶有兴味的看了那女子数眼,挥手对那士兵道:“你们都下去吧,把这个女囚留下。”
左小吟扶着门板,怔然地还未站定,就被应蝉落接过那狱卒手里的铁链,抬脚踢上了门,拖着她就走到了房间内。
“狴司大人真是日理万机,日夜操劳啊。这大半夜的,还要提审囚犯么?而且……还从后门提审到自己家里了?”比起刚才不冷不热的笑容,简止言此刻的笑容尤为灿烂亲和。
右相素顷本还没想那么多,一听简止言这般暧昧的话,顿时急了。“刺儿,你倒是说啊!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半夜怎么会在你这里?!”
看到左小吟那瞬间的惊讶闪过之后,鬼刺的表情早已恢复了平常的冷漠和平静。他无动于衷于简止言的挑衅,淡漠回答:“老师,这不过是个囚犯。”
“我知道是个囚犯!我还没老到瞎了!我问的是!大半夜你干吗要把这个女囚领到家里!提审囚犯,不用在家里吧?!还想从后门偷溜?!”素顷再次被气到,好一阵脸红脖子粗。
没等鬼刺开口呢,那边应蝉落嘴快的接话了:“呐呐,右相大人,你不用这么激动吧。食色性也,阿刺又不是太监,自然也是有需要的吗!”
“噗。”简止言侧首掩笑,嘲讽之意倒更加明显。
显然,这明显是活上浇油地解释让素顷更是气极攻心,他一拍桌子指着鬼刺就骂开了:“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平日里教你的洁身自好你都给我忘干净了是不是!我虽有耳闻这大狴司里肮脏活计不少,肆意□女囚的大有人在,朝里这么些个污臭之人亦不少,我倒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头一号!啊?你学长进了?!还利用自己关系让手底下的人走后门给你送进来?赶明你是不是要八抬大轿娶一个回来啊再?!”
和外表上的冰冷完全不符,右相素顷是有名的火暴脾气,经常在朝上把那些大臣们当成孩子一样骂。
如今,鬼刺被他训得跟孙子一样,却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末了素顷累的直喘气,才接话道:“老师,你想多了。”
然而应蝉落好似还嫌不够热闹一样,捏着左小吟的脸笑道:“诶,这是左盈啊!!当年和阿刺曾经有过婚约的左盈啊~”
素顷刚端起口茶喝着准备顺口气,一听这话,半口茶猛地就呛出了喉咙。他抬起手指,摇摇晃晃地指了对面那个瘦小的女囚,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左盈?!她……她?”素顷大惊失色地仔细端详了左小吟两眼,蓦地,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转头看象鬼刺,震惊而愤怒:“刺儿!你!听说左盈没被送去充妓,反而是送到了你这里来,当时我就在想,你该不会是因为以前和左盈的事情还留着念想。不过我想,刺儿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不会干这傻事。结果,你!!你!!!你还真!!我当时不跟你说过了么!!这个女人!是个祸水!她既已决定跟别人,你就别再念想!你倒好!!还·!!!”素顷果是气急了,话都被呛成了断句,他这会也不管有简止言和应蝉落了,气得抬手就给了鬼刺一耳光。
这气头上的巴掌,素顷打得够狠。
鬼刺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嘴角眼看就有红丝在外。他还是没有分辨,只是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
他默默地回过头来,对素顷更为恭和道:“老师,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事,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个兔崽子倒是给我说清楚啊?!恩?!”素顷一巴掌拍桌子上,震的茶杯都响几响。
简止言自是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有此般发展,不过他也乐得看戏,弯着眉眼心情大好。他这时忽想起什么,视线飘到角落站着的女子身上。她正垂着头双手抱着肩膀,混身不住地发颤,好似被吓傻了一样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他嘴角轻哧,只不过看到自己而已,就吓成这样了?
还是和以前一般,没用呢。
嘛,不过看在今天……给他带来这场好戏的份上,他还是放过她吧。
然而,让简止言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在他预期是被吓傻的少女,却忽然嘿嘿嘿嘿地发出了怪笑。
这笑声愈演愈烈,最后,竟毛骨悚然地变成了呜咽的抽泣。
在众人多少的惊讶的目光中,那个少女慢慢抬起了头。
脸色依旧惨白,好似白花鄂角。因死气沉沉而显得僵硬的脸,线条忽然柔软得恰到好处。那道血红的伤痕,纵贯右眼,失了刚才那般突兀的狰狞,如一道凄厉的血色泪线。空洞而无神的杏眼,现在却宛如擦去了厚厚灰尘的琉璃,盈着夜色未满时,一弯秋月,半泉秋水。
只因,她在哭。
很正常的哭泣。
你可以随便在路边,在街角,在深巷,在家里看到,有那么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抓着你的衣角,地盈着眼泪,想哭,却不敢哭的委屈表情。
不过是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忽扁了扁嘴,啜泣:“对不起。鬼刺,是我连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