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挽月犹豫了一下,正想往床底下躲,门已经被推开了,空述刻薄的脸出现在缝隙里,皱着眉头说道:“叫了你老半天,你在磨蹭什么?王舍人来了,庵主让你过去奉茶,快走!”
柳挽月咬咬牙,断然道:“我不去!”
“哟,还当你是大家的小姐呢,你家里大半年都没给过钱了!”空述不由分说一把扯住她往外走,“快些,再磨蹭就罚你一天不准吃饭!”
空述力气大,柳挽月被她拽着扯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向前厅走去,屈辱的感觉压倒了一切,想哭却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恨意,恨空述,恨庵主,恨苏容,最恨的却是顾英和。
她在八岁那年被送到这座名为莲瑞庵的尼庵,那一年,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八岁之前,她是固安柳家的女儿,过世的父亲名叫柳靖,母亲苏婵是吴州苏氏的庶女。她是父亲的遗腹子,父亲死后母亲不得祖母欢心,娘家兄弟也不肯接纳,最后辗转投奔了嫁到京中的嫡姐苏容,在京城落脚。
八岁之前,家里虽然只有她们母女两个,虽然过得贫苦些,但却十分温馨,母亲会手把手教她写字,教她女红,可在她八岁生辰的前一天,姨母苏容突然气势汹汹找上门来,那一天,她躲在隔间里,隔着板壁听见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不是柳家的女儿,那个偶尔会上门看她的姨丈顾英和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年幼的她虽然当时没有听懂母亲哭着说的“强迫成事”是什么意思,但她能听出来,母亲很伤心,母亲一点儿也不想跟顾英和在一起,一点儿也不想生下她。
当时她很难过,很想跑出去告诉母亲她是好孩子,不会像姨丈一样惹母亲伤心,但是没等她跑出去,隔壁就传来了母亲的哭喊声,姨母正在打母亲,还要逼她吃什么东西,柳挽月正要跑过去,匆匆赶来的顾英和一把抓住她,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后第一次见顾英和,他满身酒气,衣冠不整,胡子乱糟糟的缠成一团,她能看见他鼓起的肚子把衣服撑起了一大块,从那以后,柳挽月本能地讨厌一切发胖的男人。
“别出去!”顾英和醉醺醺地说道,“你姨妈又发疯了,这个大醋坛子!”
柳挽月拿会儿并不懂醋坛子是什么意思,她挣扎着想要摆脱顾英和,想要去跟母亲在一起,动静闹得太大,苏容听见了,很快找过来,一把抓住她拖到了隔壁房间。
“孽种!”平日里就十分严厉的苏容看着她,恶狠狠地骂道。
苏容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柳挽月被打倒在地,满嘴里都是血,大哭了起来。可苏容还不肯放过她,又是一个耳光扇过来,这时候母亲挣脱抓住她的两个婆子冲过去护住她,自己挨了那个耳光。
她当时太疼太怕,年纪又太小,后面发生的事许多已经记不真切了,但她一直清楚地记得,苏容手下那两个婆子抓回母亲,揪着她的头发灌了一壶酒,母亲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再后面苏容还要给她灌酒,被顾英和拦住了。
“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当养了个猫儿狗儿,”顾英和满脸笑容地挽住苏容,“好太太,你就给为夫一个面子,为夫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儿慈爱,只有急于摆脱这一切的不耐烦,于是柳挽月知道,他只是觉得她是个麻烦,是个不得不管的累赘。
她不怎么记得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不过那壶毒酒她终于不用喝了,她被连夜送去了城外的莲瑞庵,带发修行。
“快点!”空述又扯了她一把,催促道,“王舍人该等急了!”
柳挽月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跟着她进了退间,端起茶船茶碗,向厅中走去。
她刚来莲瑞庵的时候,顾英和跟庵主定明师太说好,每年给庵里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权当她的食宿费用,刚开始的两年顾英和都按时给了,可后面越来越迟,越给越少,定明待她的态度紧跟着钱数的减少,一天天不一样了。
起初她住单间,除了诵经之外什么都不用做,后面改成两人合住,她要自己洗衣收拾,再后面改成四个人住,她要帮着庵中做活,到如今,顾英和已经大半年没给过钱,她成了庵中最低贱的帮工,谁都能使唤她打骂她。
最可怕的是,她已经过了十五岁,越来越美貌了。
莲瑞庵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所在,京城里贵女贵妇们常去的尼庵一般都不准男人上门,莲瑞庵却来者不拒,甚至还曾传出过不少男香客与妙龄尼姑的私情事,名声很是不好。庵主定明与其说是出家人,其实更像老鸨,只要能给庵里捞钱,不管是真私情还是半强迫,她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经常推波助澜——只要给钱就好。
柳挽月一年前开始被定明指使到前面去接待香客,每每有贵客来的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去端茶递水,那些男人总会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些晦涩不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衣服,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卖笑的女人,耻辱到了极点。
苏容在她到莲瑞庵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顾英和断断续续来看过她几次,最后一次是两年前,柳挽月恨他,却又不得不指望他,当年他求情留下了她一条命,她盼着他现在也会念着父女之情,把她带出这个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