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长子,你在这个学校工作了几年?”
“工作了四年。你怎么问这么个简单的怪问题?真是个怪人。”尚文在酒兴最浓的时候,想不到竹海竟问个这么个怪问题,确实有几分诧异。
“我怪?你这个人才古怪。”竹海喝了一口酒,笑着对尚文说,“尚文啊,你把什么是都弄得神秘兮兮的,让人猜不透。我问你今晚吃的是什么,你说朦胧最美,妙在不言中。现在我再问你,你在这里才工作四年,就把学校收拾得停停当当。并且突发奇想,把宅院最后一幢瓦屋居中那间,上升一层,修了间四面有窗的房子,再在房子上建个八面来风的亭子。远望,明月下,这亭子空灵飘渺,如海市蜃楼、似仙山楼阁。要是炎夏正午热极的的时刻,一壶茶,一枰棋,两个知己对弈,纵论古今,那令人超然物外的感觉,真让人想起烂柯山上古松下对弈的鹤发童颜的仙人。你真有哲学家的睿智,艺术家的灵感。尚长子,再在这里呆上年,真会把这个学校建设成人间仙境。告诉我,当时究竟是什么促使你产生这种奇想的?”
“竹海,你错把根稻草当栋梁,抬举我实在过了头。什么哲学家、艺术家,我哪有这种睿智,这种灵感?”尚文知道竹海的猜想发生了偏差,急忙解释说,“这是抗日战争爆发后,洪鹢老师从东海回来后修建的。开始,他扩大宅院左侧的水塘的水面,塘中遍植红荷,命名愚池;又于池中砌石垒土为山,山顶植松建亭,命名智峰智亭,小山与池岸架便桥相通。宅院左侧垣墙开小门,步行数十步,就到了愚池边。大概又过了几年,他说智峰不甚高,望得不够远,又在宅院第三栋瓦屋上建起这阁楼与亭子,还在院子后面修建了一条条石砌岸的河渠,直通堤外的大湖。河渠一旁建仓廪,囤粮食;一旁修圈厩,养牲畜。粮食、牲畜均用船载运由堤下闸门出进。仓廪、圈厩种植葡萄,郁郁葱葱的葡萄藤缘铁架直上,将河渠严严实实覆盖。洪老师常足不出户,人不见影,就可以乘船去昆阳、去省城。我爸小时候曾与洪老师一道上过私塾,三十年过去,洪老师仍念旧情。其时我爸正中挖掘一口水塘,他还送给我家两船条石。解放前,他在昆师教书,经常回家小住,同来的一帮朋友,便在这楼上傲笑纵谈,在亭子里对弈。土改中,他家的田产分给了农民,但由于他早年参加了革命,与党风雨同舟,为革命建了奇功,政府便将这所宅院留给他。可他将宅院献出来办学校。当时学校乡政府都设在这里,乡政府仍给他留下后一幢,说洪老师要是回来,也有个休息的地方。去年学校办完小,房子不够,新修校舍一时又来不及,于是我又到昆师去向他借房。他说房子留给他,老锁着,是废物,现在‘废物’利用办学校,有百利而无一弊,就把钥匙全交给了我。乡政府一合计,就是增设几个高小班也不需要这么多房子,于是又把这幢房子的中间的那间及这间房子上面的阁楼、及阁楼上的亭子留给他。我去送钥匙的时候,他说,‘这样也好,他一生走南撞北,专教外地的学生,后日退休回乡,栖居这里,教教自己家乡的娃娃,也是一件乐事。’
“当我拿到这房子的钥匙的时候,将留给他的房子,通通打扫了一遍。打扫阁、亭时,真让我开了眼界。这阁楼墙周全是书满架的书架,房中的书架还像列兵的队列,排列了好几行,这儿简直是个大型图书馆。只有面南的窗下,放置了一张书案,几张沙发,一张躺椅。书架上方的东墙上有一横幅上,书有陶渊明的《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
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西墙上也有书有苏东坡的《定风波》的横幅: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和平街五十一号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阁楼上的亭子较阁楼的面积,锐减了一半,呈六方形。亭内的布置更为奇特,只有一壶、一枰及两张能供人对弈的坐几。但紧傍棋枰仿造了一株矗立的孤松,虬柯、绿叶将亭子严严实实广覆,代替了亭子上方的覆瓦。孤松的巨干上竖刻着‘烂柯山’三字,亭子正面书有‘烟雨亭’三个遒劲的大字。字深黑,现已褪色,融入了夜的阴暗里,看不真切。走进阁、亭里,真让人分辨不清是人间,还是仙境。只是如今我已把房子的钥匙交还了洪老师,不然我们也可以进去品味一番做神仙的雅韵。这些全是洪老师匠心创造的,可是你却张冠李戴,说我是睿智的哲学家,有灵感的艺术家。这么说,就是别人不笑话,我自己也会笑掉大牙的。”
就这样,他们一边豁拳助兴,狂饮大嚼;一边天南海北,放浪侃谈。直到明月坠入青山,他们酩酊大醉了,将碗盘蒸钵桌子,都扔在操场上,才趔趔趄趄回房睡觉。
第二天,阳光穿过窗户,晒着了他们张开的嘴巴时,竹海醒来了。摇醒鼾声雷鸣的尚文,又问他昨天晚上到底吃的是什么。尚文将帐子的后幅撩起,只见墙上贴着一张约七八宽、两米多长的黑蛇皮,竹海这才知道,昨晚吃的乃是剔去骨刺的蛇肉,不禁有些恶心,因为平日他连鳝鱼泥鳅都不吃,不免有些倒胃,脸上流露出尴尬的表情。可尚文并不觉得,还是笑着对竹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