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本田伍长在稍离开一点的地方拿步枪放哨。我把白朗宁手枪放在身旁地上,以便可随时抓在手里。洪野军曹解开绑腿揉脚。
&lso;这不过是我的猜测,&rso;深野继续道,&lso;说不定那个蒙古人是内通日军的反苏派外蒙军官。&rso;
市这个可能。&rso;我说,&lso;不过在别处尽量别多说,弄不好要掉脑袋的。&rso;
&lso;我也没那么傻,在这里才说的。&rso;深野笑嘻嘻应道。随即神情肃然,&lso;不过,少尉,如果真是这样,眼下可就不是儿戏,说不定捐出一场战争。&rso;
&ldo;我点了下头。外蒙虽说是独立国家,其实也就是完全被苏联捏着脖子的卫星国,这点同实权掌握在日军手里的满洲国是半斤八两。只是外蒙内部有反苏秘密活动,这已没什么好隐瞒的。以前反苏派就同满洲国日军里应外合,搞过几次叛乱。
叛乱分子的骨干是对苏军飞扬跋扈心怀不满的外蒙军人、反对强制实行农业集体化的地主阶级和超过川万之众的喇嘛。这些反苏派能够依靠的外部势力只有驻满洲的日军。而且较之俄国人,他们似乎更对同是亚洲人的日本人怀有好感。前年也就是1937年大规模叛乱计划暴露后,反苏派在首都乌兰巴托遭到大规模清洗,数以千计的军人和喇嘛被以通日反革命罪名处以死刑。但即使这样,反苏感情也没消失,而在各个方面潜伏下来伺机反扑。所以,日本情报军官越过哈拉哈河偷偷同外蒙军官联系也就无足为奇了。外蒙军也加强了警戒,派警备队频繁巡逻,将距满蒙边界线10至20公里地带辟为军事禁区。但毕竟国境地带广大,没办法布下天罗地网。
&ldo;显而易见,即使他们叛乱成功,苏军也将当即介入镇压反革命。而若苏军介入,叛军必然请求b军增援。这样一来,作为关东军就有了进行军事干预的所谓正当理由,因为占领外蒙无异给苏联西伯利亚战略从侧腹插上一刀。就算国内大本营从中掣肘,野心勃勃的关东军参谋们也不可能这样坐失良机,果真如此,那就不是什么国境纠纷,而成为日苏间真正的战争。一旦满蒙边境日苏正式开战,希特勒很可能遥相呼应,进攻波兰和捷克----深野军普所要说的即是这个意思。
&ldo;天亮山本也没返回。站最后一班岗的是我。我借了深野军营的步枪,坐在略微高些的沙丘上,一动不动凝望东边的天空。蒙古的黎明实在美丽动人。地平线一瞬间变成一条虚线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然后静静向上提升。就好像天上伸出一只巨手,把夜幕一点一点从地面剥开,十分瑰丽壮观。前面已说过,那是一种远远超越我自身意识的壮观。望着望着,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正这么慢慢稀释慢慢消失。
这里边不包含任何所谓人之活动这类微不足道的名堂。自从全然不存在堪称生命之物的太古这里便是如此光景,业已重复了数亿次数十亿次之多。我早已把站岗放哨忘到九霄云外,只顾忘情地对着眼前黎明的天光。
&ldo;太阳完全升上地平线后,我点燃一支烟,吸口壶里的水,小便。我想起了日本。想故乡5月初的风景,想花的芳香、河水的涟漪、天上的云影,想往日的朋友和家人,还想软乎乎的柳叶年糕。我其实不大喜欢甜食,但这时却想柳叶年糕想得要死。要是能在这儿吃上那年糕,我宁可花去半年津贴。想到日本,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彻底抛在了天涯海角。为什么要豁出命来争夺这片只有乱蓬蓬的脏糙和臭虫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地,争夺这片几乎谈不上军事价值和产业价值的不毛之地呢?我理解不了。如果是为保卫故乡的土地,我也万死不辞。可现在却是要为这片连棵庄稼都不长的荒土地抛弃这仅有一条的性命,实在傻气透顶。&rdo;
&ldo;山本回来已是第二天亮天时分了。那天早上也是我站最后一班岗。正当我对着河发怔的时候,听得背后有马嘶鸣、慌忙回过头去。却一无所见。我朝传来马鸣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架起步枪。咽口唾液,竟咕咚发出很大的声响,大得自己都陡然一惊。钩住扳机的手指不停地发抖。在那以前我还没向任何人开过枪。
&ldo;但几秒钟后,摇摇晃晃从沙丘出现的,是骑在马上的山本。我仍手扣扳机环顾四周,除山本没发现其他身影。没见到前来接他的蒙古人,也没见到敌兵。只有又白又大的月亮如不吉祥的巨石是在东边的天空。看样子他左臂负伤,臂上缚的手帕给血染红了。我叫醒本田伍长,叫他照料山本骑回的马。马大概跑了很远的路,大口大口喘气,满身是汗。洪野代我放哨。
我取出药品箱给山本治疗臂伤。
&lso;子弹穿过去了,血也不再出了。&rso;山本说。的确,子弹恰好利利索索一穿而过,只在那里剜了一个肉洞。我解下代替绷带的手帕,用酒精给伤口消毒,缠上新绷带。这时间里他眉头没皱一下,仅上唇上边那里细细沁出一层汗珠。他用水壶里的水润润嗓子,然后点支烟,十分香甜地把烟吸入肺去。继而掏出白朗宁手枪插在腰间。&lso;间官少尉,我们马上撤离这里,过哈拉哈河去满军监视所。&rso;
&ldo;我们几乎没再开口,匆匆收拾野营用品,骑马赶往渡河地点。至于到底那里发生了什么,遭到什么人枪击,我一句也没问山本。一来以我的身分不应向他问起,二来纵然我有资格问他也未必回答。总之当时我脑袋里的念头只是争分夺秒撤离敌方地带,渡河开到较为安全的右岸。
&ldo;我们只顾在糙原上默默驱马前进。依然谁也没有开口,显然大家脑袋考虑的都是同一问题----果真能安全渡河么?仅此而已。倘若外蒙军抢先到达桥头,我们就一切休矣,无论如何也无望获胜。记得我腋下汗出得厉害,一直就没干过。
&lso;间官少尉,这以前你遭过枪击吗?&rso;经过长时间沉默,山本从马上问我。
我答说没有。
&lso;开枪打过谁吗?&rso;
没有,我重复同样的回答。
我不知道对这样的回答他作何感想。也不晚他问的目的究竟何在。
&lso;这里有文件必须送交司令部。&rso;说着,他把手放在马鞍一个袋子上。&lso;万一无法送到,必须坚决处理掉。烧理都行,千万不可落入敌手,千万千万!这是头等优先事项,你一定要牢记在心,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rdo;
&lso;明白了。&rso;我说。
&ldo;山本定定注视我的眼睛。&lso;如果情况不妙,首先朝我开枪!毫不犹豫地!&rso;
他说,&lso;自己能开就自己开。但我手臂负伤,情况可能不允许我顺利自绝。那时就要开枪打我,务必打死!&rso;
&ldo;我默默点头。&rdo;
&ldo;日落前到达渡河地点时,证明我路上的疑惧不是没有根据的。外蒙军已在那里布置了小股部队。我和山本登上稍高些的沙丘,交替用望远镜窥望。对方人数并不多,八个。但以国境巡逻队来说装备却相当可观。带轻机枪的一个人,稍高些的地方架一挺重机枪,旁边堆着沙袋。机关枪无疑是封锁河面的。看来他们在此安营扎寨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渡往对岸。他们在河边支起帐篷,打桩拴了十多匹马。估计不抓获我们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