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听这唐婉心姑娘如此说话,知她并非无地放矢,定有原因,便说道:“婉心姑娘我会小心在意的。”他眼望亭北只见一丛丛木芙蓉,其间更有木槿和西蕃莲,只是木本芍药虽在晚秋叶子却是依旧新绿,尚有花苞待放,让人啧啧称奇,本来芍药和牡丹皆四、五月天时开放,而在这燕北之地晚秋开放,确实少见,况且又是木本牡丹中上品——姚黄和魏紫,先前他曾在邙山上清宫中见过,不想今日又见;忽然转眼间又见一株株曼陀萝花,这花本产自云南大理,中土少见,既使有也绝难存活,尤其在北方苦寒京畿之地。袁承天心下好奇,便走来仔细看去,却发觉有泉水流出,探手温暖如春,便明白这曼陀萝花之所以能在北方苦寒之地生长开花,全赖这温泉之水,更兼四面皆山,寒气难入,是以存活。袁承天感叹上天造化之能事,已非人力所能改变。
忽然枝头鹧鸪鸣叫,更兼山雀叽叽喳喳相和,犹如伶人歌唱,一时山清气岚,让人直如忘却尘世忧愁。唐婉心轻步走来,说道:“袁大哥,天时不早,咱们该当回去了!——不然我爹爹可要着急了。”袁承天心想不错,莫连累这藏剑山庄主人为着自己担心受怕。两个人不知不觉谈话已到了正午,只见太阳正照当头,四下又是花香鸟语,山石青翠,更并有山竹摇曳,山桃果实在枝头,伸手可摘。两个人路下山,不一刻便远远见到一队队清兵手执兵刃,凶神恶煞在嚷嚷什么,只是尚远,听不明白。两个掩身而近,躲身一块巨石之后,方才听清为首之人说道:“岳侍卫,你说藏剑山庄藏匿袁门逆贼袁承天,咱们已里里外外搜查三遍,却不见人踪,你怎么说?”
这时岳停风已在藏剑山庄养好伤势,他得闻庄主唐之约亦救下袁承天,便巴巴地回和硕亲王府,向舒尔哈齐请缨率兵来围剿藏剑山庄,势要将袁承天拿住,否则难以罢休。只是他忘却了是唐之约出手救治于他,否则他早已被野狼所食,可是他却不念这藏剑山庄主人救命之恩,却恩将仇报,这可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唐之约气得无以复加,可是也是难以直斥其非,心想只有任他搜索。
岳停风见寻不着袁承天,气往心头,怒道:“庄主,你要知道藏匿朝廷反贼,是诛灭九族,牵连甚广之祸事,我劝庄主明白事非,还是交出袁承天,否则有司衙门可不答应,那时只怕庄主性命堪忧!”唐之约看着他得意的嘴脸,心想:我岂能如你所愿。他沉默一会儿,不动声色道:“在下一向安居林下,与世无争,于江湖争斗,什么乱党之事从不与闻。适才岳侍卫一番言语,不知所云!”
岳停风岂肯干休,怒道:“庄主,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样便不好看了。”唐之约道:“在下平生最恨出卖国家利益,为人奴才的无耻奸贼!但教唐某人撞见,便一掌拍死了帐,以免以后为害人间!岳侍卫你可曾撞见过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无耻奸贼?”这唐之约这一番言语只说得岳停风面红耳赤,心中着实恼恨,心想:你莫逞一时口舌之能事,一会要你好看!”他向身后众清兵一挥手,说道:“兄弟们,放火箭,将这藏剑山庄给我烧成白地!”
唐之约见这岳停风口出狂言,穷凶极恶,便气冲脑门,心想:你要毁我山庄,老夫今日与你拚了。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大义真当以死争。这时袁承天在山石后听这岳停风要放箭烧山在,实在忍无可忍,蓦地跃身而出,大声叫道:“且住,我看你们谁敢放箭!”岳停风见是袁承天桀桀笑道:“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这下可怨不得岳某人手下无情。”
袁承天道:“谁要你卖人情。假仁假义伪君子!”岳停风道:“在下从来都是真小人,可不似有些人做了恶事又不敢承担!”袁承天道:“岳停风唐庄主救你性命,你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恩将仇报,真是卑鄙小人!”岳停风不以为是,笑道:“不对,一事对一事,在下这样做是大公无私,你是袁门逆贼,勾连天下反清复明乱党,是为十恶不赦,在下身为朝廷中人,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袁承天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无非为自己无耻行径开脱,可是今日你难逃公道。”
岳停风道:“袁承天你好大的口气,你是今上么?你以为你是谁?——袁督师后人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的平庸无能!”袁承天道:“在下从来没有自认英雄!可是平生最看不得那些出卖自己同胞的无耻小人,但凡遇着决不仁慈,格杀毋论!”岳停风手中长枪一抖,挽了一个斗大的枪花,噗噗作响,大声道:“你说谁是卑鄙无耻小人来着?”袁承天道:“岳停风你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岳停风长枪一抖,道:“今日送你去地府,和那李宁儿作伴去,地下有知也颇不寂寞。”袁承天道:“谁死谁亡,还不知道?你莫得意的太早?”
岳停风道:“今日,岳某人便与人比较比较,看是谁死谁亡!”袁了天道声谢,用背后掣出轩辕神剑,天地立刻打了个立闪,寒气迫人。岳停风此刻手中所持乃是岳家神枪,天外殒石所锻炼,比之轩辕神剑也毫不逊色。两个一经交手,便各展所能:袁承天是“国殇剑法”,岳停风施展的是“岳家枪”,正所谓:上山虎遇见下山虎,棋逢对敌,将与良材,一时间精彩纷呈。
藏剑山庄主人唐之约见这袁承天剑法老道,劲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虽然亦有不足之处,但是假以时日骎骎然于诸门派掌门之上,可说少年有为,志在天下,胸怀宇宙,囊括乾坤之志,可堪大用;岳停风虽也名门之后,奈何功名心重,一心朝廷,只为荣华富贵,所为为国为民只是言不由衷,虚与委蛇,不知人间大义为何?有时节上辈英雄了得,后人也未必如他,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世间因为有恶人,所以才彰显好人的可贵,所谓:大道茫茫,其心在我!
唐婉心则默祷袁大哥将这岳停风击败,因为在他眼中这袁大哥大义凛然,禀天地中正之气,非岳停风所能比拟也。如果袁大哥落败,那么岂不世间大义不彰!所以她一双眼眸看着袁大哥一举一动,莫不关心在意。
岳停风终究还是落了下锋,他见要败,心想:如今日一败涂地,岳家声名尽毁,岂能由他袁承天占了上锋!不等怎样我也要这姓袁的小子伏首认输,否则我便不姓岳!袁承天见他眼珠转动,神色有变,情知这厮要下阴毒手段,便加倍小心在意。
岳停风长枪一抖,势夹风雷,臂力力贯于枪,呼呼风响,卷起地上花木枯枝,可见他见一枪毙对方于枪下,可说这式枪出如龙,撼动乾坤,尽显岳家枪法精髓之道。袁承天见势不敢大意,轩辕神剑剑诀一引,忽地一招“别有乾坤”顺枪势直扫面门。岳停风见剑顺枪杆削来,快如闪电,似乎已躲无可躲,变枪为招已是不能,只有弃枪保命,撤出长枪,向后翻滚而出,似乎狼狈之极。
袁承天想起被他所害的李宁儿,不觉悲愤难己,想那宁儿一生孤苦,寄身昆仑派,不想这奸贼却施毒计害人。天可怜见宁儿含悲而逝,是为憾事。今日一经提起,怎不恼恨心头,这岳停风为恶多端,今日若再放他,难保他日后还要继续鬼域害人,今日决不能让他活命,否则岂不恶人得享天年,好人命不久长。
袁承天长剑一指,向着向后翻滚的岳停风刺去,势要夺其性命,誓杀此獠!岳停风已尽平生所能向后翻滚躲避袁承天长剑。可是袁承天今日不似往日再加容让,是以如影随形。岳停风身之所在,他便长剑所指,非杀其而后快不可。
岳停风身后是山石,已无退路。袁承天剑出如虹,真刺其胸间天池穴、神藏穴、少泽穴、鹰窗穴和期门穴五个穴道。岳停风决不会坐以待毙,便伸左手臂挥格,已是孤注一掷,险中求活。袁承天轩辕神剑过处,竟削去岳停风左手臂,鲜血直流。他竟不出声求饶,也算是个汉子。袁承天见状,不觉怜悯心起,心想:他毕竟是忠义之后,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又何苦杀他?便在他一怔之间,只见这岳停风右手起,一枚毒梭从袖中甩出,直射入袁承天前胸。因为距离过近,已是避无可避,正中小腹。袁承天万没想着这岳停风负隅顽抗,重死挣扎,暗施暗器。这也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不料这岳停风终究不改阴鸷性格。
袁承天道:“好奸贼,我心存良善,放你性命,你却暗使卑鄙手段杀人,真是可杀不可留!”他不再犹疑,长剑一送。岳停风便此了帐。袁承天心中想道:“宁儿,袁大哥恨当初不能保全你的性命,你含恨而去,今日得诛此獠,了无憾事!宁儿,袁大哥在此遥祭于你,愿你在九泉之下得已和娘亲和爹爹团圆,不再在这礼崩乐坏,禽兽相食的世间苦苦挣扎!人世间虽有尽多繁华,不过过往云烟,皆不足留恋,太多的罪恶,已挠人心志,坏人名节,所谓洪水猛兽,人间又现!”
余众清兵见首脑已死,再无斗志,一哄而散。此地空余岳停风的尸身。唐之约叹息道:“忠义之后亦有如此,夫复何言?”他感慨良久,不知是叹息那年当年的岳武穆尽忠报国,还是叹息当下这岳停风的可悲下场。唐婉心走出来,见爹爹神思忧苦,心中有愁,只是不为人言。袁承天歉然道:“庄主,都是在下不请自来,给你惹下无妄之灾!”
唐之约一摆道:“不是,是在下拙了眼,救了这狼子野心之人。实在与公子无关,只是在下要搬离此地。他们回去之后只怕要向上司禀告咱们杀官造反,藏剑山庄只怕难保!婉儿收拾细软备下马车,咱们去山西躲一躲!”袁承天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落下,这藏剑山庄是这唐之约经营了几十年产业,今日一旦离别,说不出的悲哀伤痛。原来世间变幻莫测,谁能预料将来如何?
袁承天草草将岳停风尸身埋葬,转头见山前备了十几辆马车,已装好的东西,唐之约与袁承天执手告别,临行前放了一把大火,将山庄百间房屋烧成白地,也绝不留给清兵。
袁承天离开山庄,又时不时回首只见火势冲天,雕梁画栋尽毁在大火之中,当年繁华付之一炬,让人怆然,感叹世事无常,人生尽多梦幻。
临近京城,只见官道之旁有张破席,上面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衣裤破坏不堪,上面爬满跳蚤,在吸人血,而且形容面黄肌瘦,两眼塌陷,气若游丝,只有进的气,无有出的声息,似乎一时半刻便要死掉,旁边一个褴褛衣衫的男孩子约摸八九岁年纪,也已瘦得十分可怜,头发亦是蓬松不堪,很是肮脏,好久没有洗浴了。目光十分呆滞,痴痴地望着远方的田野。他神情麻木的可怜,对未来没有希望,只有绝望。他眼中满是苍茫,世间谁来可怜他。上天何其不仁,非要将世人强分为三六九等,让苦难中的人倍受折磨?
袁承天见这父子凄惨之状,不由得又生恻隐之心。他手搭这中年男子的脉搏,只觉跳动微弱之极,仿佛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又见他舌苔黄而白,血气有亏,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得了风寒不治之症,无钱医治,任由邪毒侵入体内,任意发展,便至头脑浑沉,更兼少有进食,以至现在积劳成疾成了沉疴,所以严重如此,如不加以喂食汤药,只怕便一命呜唔!他低头想了想从沿街商铺借了纸笔,唰唰写下一个药方:熟地、生黄芪各三钱,白芍、川芎、当归、何首乌、白蒺藜各二钱,防风一钱,甘草半钱,蝉衣一钱,再加连翘、银花和桑各二钱二分,这三味中药乃是前面几味中药熬煮沸腾之后,再行添加,于病症则事半功倍也。这方中药旨在助这病人疏风祛寒,养血和血,以补血虚外寒之不足之症。袁承天将这药方交给这小男孩,又取出二两银子交给他,让他去不远处淮南药局去拿药。他则留下以掌抵这中年男子背后命门穴以内力输入,延其这一囗气,以续其命!他之所以不去亲自拿药,生怕一旦离开,这人便命在倾刻,撒手人寰,所以出掌相救,非是作伪,而是性之所至,仁爱为怀!
路过之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一个个冷漠地离开,仿佛事不关己何必管他。世间如此,人心不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世间之人多是关心切身利益,那管别人生死,只有苦难降到自己头上才会哭天抢地,所谓天下为公,也只是空谈而已。
这中年男子受力,便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受用,不再觉得心头烦恶,眼见明郎,仿佛又见大光明。眼前这少年人英俊不凡,双眸中精光四射,可见是个不凡人物。他不由得心存感激。这些日多受别人冷嘲热讽,无用人去关心他;不想今日撞见这少年人,出手相助于自己,可说是意外之喜。不一刻,袁承天又将小男孩熬煮汤药喂他吃下。又过片刻,便觉不似先前身子冷得发颤,便向袁承天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