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新任的府尹,早就狠狠地在贾府刷了一波存在感。自从黛玉入府之后,每隔不上一旬,大老爷贾赦就会派人来我们这里请贾琏:
“琏二爷,应天府贾雨村老爷有请——”
虽然每次贾琏去的时候一脸不愿,回来的时候一脸反胃,但不得不说,这位老爷,无论贾府提出什么离谱的请求,他怕是都会欣然应了,然后再苦心竭力地去办。
此刻我也堪称苦心竭力了,我使劲儿想着,还有什么能劝服这位不信报应,又不怕王法的二奶奶呢?
王熙凤看我呆头呆脑地站着,却扑哧笑了:
“这认真的丫头!明儿我再着人查一下法典吧,若真有违律条,那想必有其伤天害理之处,还是少碰为妙。”
我想应是,却不知为何蹦出了句“谢谢”,霎时间感觉自己的脸烧得通红。
王熙凤再次被我逗乐:
“本来没人说印子钱的事儿的,是你巴巴地提了,又不许我放。罢了,这印子钱既害了你,少不得等打发你出嫁了,我再偷偷地放了去。”
看来王熙凤是认定我讲了自己的故事了。自己一时上头说了这事,我也只能背了这口黑锅。
翌日贾琏一大早便回来了,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其时王熙凤还未醒,床上的绣帐密密地垂着,贾琏便只向对面的榻上躺了,歇个回笼觉。
少顷王熙凤起床盥洗梳妆,贾琏仍呼呼大睡。王熙凤“啪啪”地拍着他的脸,他才迷迷糊糊问:“辰时……过了吗?”
王熙凤觉得好笑,说:“已经戌正了,天都黑了,烦请二爷去床上睡去。”
贾琏“哦”一声,闭着眼睛直挺挺地坐起来,又忽一下站起来,走了两步,倒在还没叠起被子的床上,不多时又传来了细细的呼噜声。
满地上的丫鬟婆子皆捂嘴而笑,王熙凤也撑不住摇头道:“这德行!”
吃过早饭,我领着一拨小丫鬟把饭菜撤了,算是完成早上的工作。在厨房就着凉水略扒了两口饭,我匆忙回转,却见秦可卿独自端正坐在堂屋。我唬了一跳,取了茶水和数样点心,搁在秦可卿身边的桌上。
“多谢了,这枣泥糕,我很爱吃。”
秦可卿盈盈看着我,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看得我半边身子都酥了,忙说“不敢当”。
不多时平儿出来,向秦可卿见礼道:“奶奶稍等一下,二奶奶马上就出来了。”
秦可卿仍是柔柔地笑着,对自己枯坐半晌这事,毫无不满或自怜之意。等到王熙凤出来,两人谈笑饮茶不提。
我得了空儿,便问平儿:“怎么在堂屋待客?”
平儿摇手道:“二爷还在睡。这起子小丫头越来越拿大了,屋里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宁国府的正经奶奶,她不带丫鬟出门,我们这边的丫鬟也不伺候着?幸好你去端了茶水,要不真是叫人家看笑话。”
我和稀泥道:“许是去吃饭了呢,我也是在厨房吃了才回来的。”
平儿不赞同地嘀咕:“老祖宗若坐在堂屋,你看看她们还去不去吃饭?”
秦可卿坐到晌午方起身要走,我早拣了一盒子的枣泥糕并各种馃子,以王熙凤的名义送给她。她接过食盒,方要道谢,就听见院子里一个小丫鬟边跑边喊:“不得了了,厨房那边有人吊死了!”
我一听“吊死”二字,心头便是一颤。平儿早出去呵斥那小丫鬟:
“有客在呢,胡吣什么?”
我守在屋里,向秦可卿赔礼:“奶奶见笑了,这院子里的小丫鬟原是无法无天的。”
秦可卿淡淡表示她不在意。刚进了里间的王熙凤抱着一匹缎子出来,浑似没听见刚才院中的吵闹似的,只笑着把缎子递给我:
“这一匹上用的百蝶穿花缎,是我方才说的,妹妹不拘裁些什么,打发时间罢了。春儿,送你奶奶回去。”
秦可卿道过谢,又以晚辈的身份向王熙凤见了礼,才款款地出了门去。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缎子,跟得艰难,到了院子里,才随便拉了一个小丫头跟上我,帮我分担了食盒。
只送到荣府的二门,秦可卿便辞道:
“春儿妹妹,不必送了,就着这位妹妹跟着我罢,婶婶那边缺了人手,想是不妥的。”
我忙说无妨,秦可卿仍推辞,一边来回应酬着,一边渐渐地走到了荣府大门口。
我暗想,大家都安安静静地走不好吗,非要在这里费嘴皮子。
幸好到了宁府那边,就有人接了上来。我也不再坚持,眼看着秦可卿扶着小丫鬟去了,又有两个人在后面提着礼物,方回转身,自回荣府这边去。
我随手拽出来的小丫鬟一直在我身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也不在意,走了几步出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抽泣。
“怎么了?”我回头问道。
“春儿姐姐,我刚才跟她们去厨房,正看见那边抬了一个吊死的厨娘出来,那舌头伸得那么长——”
小丫头一脸后怕,又带点见了奇事的惊讶,比比划划地向我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