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阑镇定自若地看着狂躁暴烈的铁木真。她的脸上分明有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她的目光又是那么莹澈平静。这种生于乱世,身为女人的宿命,忽阑自从经历了战场的一幕以及沿途的种种惊险后,已经有了相当的觉悟。
&ldo;我不要你相信我。你的信任对我毫无价值。我的话是面对万能的长生天所言,只有神明才能对我作出公正的评判!&rdo;
她在笑,从话音落地后就在笑,笑容中饱含着自信与嘲弄,语气之中更是冷傲毕现。
铁木真第一次看到忽阑的笑,这笑令他的心轻轻颤动起来,一种莫名的感觉涌动在心头,那是他此生久违的感情,似乎只有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在一间红烛摇曳的帐幕中,首次看到一个美丽女子的时候才第一次产生的那种情愫。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有如今这种对待女人的态度。眼前这女子的面目被尘土泥沙所遮蔽,看不出她的容颜是否俏丽,但那笑容却真正得拨动了铁木真的心弦。愣怔许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来:
&ldo;者勒蔑!这个女人交给你看管!&rdo;
说完这话,他又低声吩咐道:
&ldo;把那个纳牙阿也暂时放回来吧,我要好好审问他们两个!&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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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清的月色透过仄仄的小窗,照入幽暗的帐幕。窗影落在地面,切割出一片惨淡诡异的白影。白影的一角里,依稀映出一只雪白的赤足。同月光一起钻入小窗的,还有九月草原的夜风,如矛刺般森寒锐利,贪婪得寻找着无衣裳遮蔽的每一个人体毛孔,狠命得刺入,饮血般吞噬着人体的热量,哪怕是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尤其当它发现眼前这个仅着一袭单衣的娇怯女子,更是如饕餮与盛宴般忙不迭得将自己插入那血肉之躯,忘情得吮吸着,嘶咬着,绞杀着。但是,很快它就发现了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情景,这女子无论从面部表情还是身体反应上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混不在意,行若无事。
这是什么人?她有血肉之躯,应该属于人类,但她的反应却更象一尊花岗岩石雕就,历千年风霜而不动如山的神佛塑像。风好奇得接近她,突然掀起那覆面长发,露出的是一张清水芙蓉般美绝人寰的粉面,其上血色淡泊,苍白如纸,但依旧无法遮掩那肌肤下涌动着的青春活力所绽放出来的足以颠倒众生的风姿。这张面容上,无喜也无悲,更无一丝绝望与悲愤,有得只是一种腾汲思海之水般的冷峻与傲岸。惟有一双眸子中偶尔升腾起的烈火光影,透露出她心底的无边恨意。
自从被铁木真下令关押到现在,忽阑已经在这个小帐幕中待了十几天,铁木真似乎忙于对蔑儿乞惕人的围剿,已经将她淡忘得一干二净。最初几日,忽阑对这样的境遇并无不适,除了时常惦念失散于战场的父亲和留在家中的母亲以及本族族众的安危之外,日子过得倒也安静。然而在最近几日里,她不断从帐幕的小窗中目睹到陆续有操着蔑儿乞口音的男女俘虏被押解到大营之中。初时,忽阑没看到什么本族中人,是以心情尚可。但是过了一天后,她发现俘虏队伍中渐渐出现了兀洼思族人的面孔。她着急得隔着窗户向他们叫喊,却没有什么人敢于停下来回应她。负责看押她的箭筒士则立刻封闭了小窗,只有到晚上才能打开透一透气,见一见天。
忽阑知道,本族俘虏的出现表明巴儿忽真谷地已经遭到了蹂躏,营地恐怕已是全毁。那曾经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营地生活全然如一场家园没了,亲人们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呢?如果能在俘虏队中看到他们,至少能证明他们还活着。可是如今,这种因生死不知而牵肠挂肚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联想到造成自己及家人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的元凶便是关押自己的铁木真时,她又怎能不恨意从生,满腹忧思呢?
&ldo;亲人们啊,你们倒底在哪里,都还平安得生存着吗?巴图儿,我的爱人,你一定要活下去啊!这个乱世何时能够终结?我的未来又是怎样的?&rdo;
遥望窗外的苍茫夜色与脚下的黯淡月影,她的泪水渲然欲滴。虽然明知这个杀戮世界中并不相信眼泪,但是在袭上心头的思亲之情与独孤之感的两面挟击,终非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所能坦然面对的。
帐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大片月色涌入,将原本幽暗的帐幕中映得雪亮。忽阑心中一悚,目光急速闪过去,铁木真魁梧高大的身影正欲举步入门。
&ldo;站住!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立刻自尽!&rdo;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阑已经飞快得从床上站起,身子向后退到帐幕中唯一没有被月光所站领的角落,似乎要以这一隅之地与保有大片月光的铁木真分庭抗礼。
见这情景,铁木真不禁在心中暗想,蔑儿乞惕人还真是难缠,哪怕只剩下那么一小块地方也要和站有绝大多数领地的自己来对抗。眼前这个女子无意间所表现出来的场景,又何尝不是当今草原大格局的一种缩影呢。想到这一点,见过千万人以各处各样的方式来死亡的铁木真一时间对这女子会选取何种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了兴趣。他问道:
&ldo;死有很多种办法,你会选择哪一种呢?&rdo;
&ldo;我的牙齿不止是用来咬碎食物的,它也可以切断我的舌头!那时,长生天就会将我的灵魂召唤回去,使我远离这个污秽的世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