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从前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坚信要做好胎教,每日都得和她腹中的宝宝展开一段亲切友好的交流。只是陛下平日里怼朝臣熟练,哄皇后也熟练,偏偏对于这一个还没出生的宝宝束手无策,往往沉默半日,只道:“我给你念一段《劝学》。”
陆摇摇不知道宝宝有没有听懂,反正她是听得要睡着了,只好引导陛下说些平日里的趣事,这样她才不至于听到打哈欠。最近陛下没得趣事说,便把朝中那些事拉出来讲,讲两句还得嘲讽一下,记仇已经记了一本小本本。
这回跟着泼脏水的朝臣都被记仇了,连陆摇摇都知道某某背着夫人养外室,某某靠着妻族高升又勾搭有夫之妇等等,陛下就等着谣言事了,将多罗族打包送走以后,再拿着记仇小本本和他们算账。
陆摇摇偷偷翻过,意外地发现其中竟然还有自己的名字,就在第一页,写的是连名带姓的陆摇摇三个字,底下涂涂抹抹,最后留下三个字,不悦我。
陆摇摇不悦我。
看起来是一曲单恋悲歌,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陆摇摇第一反应是,不喜欢他也值得被记仇?!陛下也太过分了吧!
她愤怒地把自己的日记本拿出来,在扉页上写了斗大的一行字:程子熙是个爱记仇的小气鬼。
写完犹觉不够,又跑到太泉宫去告了状,太后深有同感,但只在心中腹诽,那便宜儿子可不是爱记仇?犄角旮旯里的事都能拖出来报复回去,她这会一时意气和阿囡说小话刺他几句,回头等她病了,那小子指不定又要公报私仇,逼着她喝药。
哎呦喂,菩萨莫怪,方才只是随便说说,可不是真要生病,她可不想喝那种苦的要死的药。
太后现在是个佛系太后,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一副深谙夫妻相处之道的模样,与她道:“夫妻多相互体谅一下,为着这个生气可不值当。”
她还没说几句,闻声而来的程晃就已经跨过了门槛,神情自然地坐到陆摇摇身旁,侧身先摸了一下小手,就皱起眉头道:“怎么有汗?天太热了?”
陆摇摇便故意蹭到他袖子上,蹭完才慢悠悠道:“是水啦。”刚刚她嫌热,拿了个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果子在手里把玩,这会刚把果子放回果盘,正要擦手时陛下就来了,一来就摸她手,可不是蹭一手的水。
程晃也不嫌弃,接过她的帕子将手心的水擦干净,和太后话了几句家常,不动声色地就把陆摇摇给忽悠回了栖凤宫。等这两人走后,太后深藏功与名地弯了唇,她年纪长这么多年,还能被便宜儿子抓住把柄?不可能的。
因天气热,宫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因而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后面跟着的两个宫女和大太监怀忠。程晃亲自打着把伞给陆摇摇遮阳,边走边低声说话:“怎么还在生气?”
怪道姑娘家的脸如同六月的天,他抬头看了眼,烈日炎炎,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降一阵雨下来。他正想着,太阳周边就慢慢聚拢了一团乌云,乌沉沉的。这可真是应景,小姑娘在太后宫里还一脸明媚,一出来又气鼓鼓的了。
他偷偷瞥了两眼,心里忽生了些火热,倒是许多日子不曾看到过阿囡哭了的模样。眼圈红红的,眼眶中一点眼泪欲落不落,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只让人想欺身上前舔去。
勾着小手的大手紧了紧,小手嫌热,甩了两下没甩开,陆摇摇一脸嫌弃:“我热。”
程晃抬了下手,示意她看外边:“太阳都没了,不热。”
太阳确实躲进了乌云里,乌云还越聚越多,将炽烈的阳光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伞移开了些,陆摇摇伸出手去,一点雨就打在了她手心处,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太急,幸而程晃有先见之明,手里撑了把伞,大半都倾斜在陆摇摇身上,两个人在砸下来的雨点里慢慢走着。
“乖阿囡,还在生气?”
“你怎么可以记我的仇?!”
原来生气的点在这儿,程晃放下心来,但某些心思却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头一次意识到他喜欢的姑娘哪里都好就是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这皇位坐着还真没什么意思,连喜欢的人都争取不来。那时候的程晃初掌权柄,哪里都是掣肘,差点就连清白都保不住,戾气横生,就想着搞事。
然后他就写了一本记仇小本本,第一页思前想后还是将心里最不甘的事先写了上去,后面每逢遇到点令人生气的事,就都写上去,只要和第一页对比,他都能自我安慰,和陆摇摇不喜欢他相比,这些给他使绊子的朝臣算什么,迟早都要报复回来的。
只有陆摇摇,他独自一人时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不甘心,下定决心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好在也没花大力气抢,小姑娘很识时务,冲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盘踞数年的堡垒轰然倒塌,不过那一页“记仇”还是保留了下来,时常翻回去看一看,还能起一点激励的作用。
程晃:“那不是仇。那是……”是什么,他斟酌了一会,措辞谨慎:“是我年少时候的求而不得。”
听着真惨,陆摇摇气势稍稍弱了一些:“求而不得你就记仇,你倒是和我说呀。”
程晃笑:“和你说什么?你还小呢。”
“哇,禽兽。”
程晃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突然有点后悔那时候的瞻前顾后:“确实那时候就该和你说的。”若是他们从小就关系亲近,那他的年少时光一定不会那么无趣,因为阿囡实在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