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微驻足看他们,想起在巴黎时看法国的年轻人冲散和会,自己也是这般隔岸观火。他生来当与这些破事无瓜葛,孑然一身、自私自利地活。可他清楚,他父亲去世时没把带在身边一辈子的单枪给宋希濂,而是给了他。“干什么,他娘的干什么?”几声向空鸣枪,那群年轻人被惊得四散,却没人肯走,死死堵在路口。宋希微看见巡警来了,寻思着要拉上自己学校里那群书生赶紧走,不然肯定吃亏。那群军校的冲到了前面,拿着标牌,两遍一下子都拔枪了。形势不对,他又想起了四一二与七一五。宋希微跑过去,冲那群巡警吼着“rorthat”,对自家学生挥着手,叫他们快撤。这边一定有不少特务,一会万一开火,真是白白把命搭上。人流混着彩色横幅,一同缓缓流向太平南路西侧。他松了口气,揪住自己几个学生骂:“长不长脑子,长不长脑子?在这闹事,谁搭理你”一声尖锐枪鸣,紧接着是一阵密闭枪声。前边的游行队伍爆发出尖叫哭号,有人倒下来,宋希微闻到血的腥味。他反应过来,将身旁的学生藏到街道左手边的古玩店里,自己抵着门,从书箱里摸父亲叫他常带的那把枪。他许久不用枪,手生疏了,此时装弹夹,手却很稳当。他将大门拉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就见路口的游行队列已经在后退,原地留了几具尸体。这血腥镇压的手段好了些,还好不是机关枪架在前边横扫。游行无自由,消息无自由,这就是现在的一切。谁不期盼光明。只听一声尖锐呼啸,又有人开枪了。街上大乱,特务都现出身,冲着游行人群疯狂射击,学生们被冲得四散。宋希微藏在墙沿,崩了一个走狗,就听闻对面呼应似的来了串枪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穿着蓝布军装的少年混在人群里对着巡警与特务猛扫一阵,又一转身不见了。李晏,化成灰他也该认识。他翻墙过去,觉得脚踝痛,还是朝人群里跑过去。李晏那小子大声指挥着他的同学向几条巷子里撤,半张脸全是血浆,拿股清冷气里硬是沾上几分狠戾。宋希微一把扯住他的肩,他回头愣了一下,旋即被人拽着拉出来。他右腿中弹,硬是一声没吭,宋希微却看了出来,背起他向古玩店旁的一面照壁后脚步跑去。伤口汩汩流着血,宋希微将那处按住,就听李晏无比压抑痛苦地闷哼一声,哑着嗓道:“先生,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宋希微真想把这不惜命的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硬生生忍住。“你暴露了,李晏‘同志’。”他将袖口撕扯下来,裹住他的伤口,“煽动性示威游行你干的?”他默不作声地颔首。“臭小子,你也知道只有流血才能换协商。”宋希微苦笑,“国共总会要合作的,你们何必呢?”“不然就来不及了。”李晏说着,抹去面颊上的血,“这是组织的命令,我们要带动江苏的抗日情绪。”他皮肉里边还有弹片,得赶紧取出来。“你打算怎么办?你暴露了。”宋希微在他身前坐下,瞧着他尽力撑起身子,耳侧喧哗声逐渐平息下去,“军校回不去了,南京你也离不开,你等死?”“那就”他声音低下去,“任凭先生处置。”宋希微把李晏藏了起来。李晏平日里都是个温软的人,适合这般金屋藏娇似地养着。他自己若不说,没人知道这小少爷还捏得住枪杆子,谁都道这是宋希微新近养的情人。葛菁今日里来了一次,扮作中央大学的学生,说是来问成绩等地的。她给李晏带了发报机与一把手枪,嘱咐他宽心。宋希微将苏五爷给的潜伏党员资料交给她,三人也没甚话说,葛菁极小心地从后门出去了。“北平陷落了。”宋希微待葛菁出去,展了报纸,看着李晏在一旁译电码。那小子脸上没什么悲喜,只是应了一声,略显迟钝地将稿纸收起来,问:“我父亲”“我不知道。”他难得略带点悲怆地回道,“真要说如何阿晏,我很担心。”已是八月迟暮。宋希微踩着铃声回到教室。学古代文学的学生都在里边坐着了,他携了书进去,默了默,道:“大家知道,近日里三件大事是什么?”“平津陷落了。”一个女孩轻声道。“蒋介石承认中国共产党合法了!”后排有人大声接着,“大快人心!”“还有,我们要停课了。”宋希微道。那些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他,一时间谁也没开口。华北沦陷了,华南也难保,这停课通知是大学联合会一同发出的,免得课业拖他们的后退——该走的就走,谁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给这民族留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