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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页(第1页)

馥环笑道:“你那是认命,可不是想开。”黛玉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父生前为江南盐政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然收效甚微,如今太子达成了他未竟之事,还将当年谋害他的人一一揪出来发落,就算从道义上讲,他要什么,我也得遵从才是。况且,我曾收了太子一把琴,名曰春雷。此乃名士之琴,高远清越。有人以士礼待我,我若是个男儿,此刻当倾力报效了。”“婚姻大事,可不是‘士为知己者死’这么简单。”黛玉笑道:“是没那么简单。”宫里纷乱繁杂,不比官场干净多少,她一直恐惧那里,只觉得在那儿待久了,规矩森严,又不得常见家人,长久下去,再精灵古怪的女孩儿都要变得如古井一般,何况她本来就对权利、富贵没什么兴趣,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同婶子当年一样,与夫君琴瑟和鸣,诗酒相随罢了。然刘遇以士礼待她。黛玉不知旁人如何,她自己是在陡然的压力中,感到了一丝丝的骄傲。原她就是个自喜才情的,在外祖母家时,也想在诗词上压过众姐妹与宝玉,然而说到底,这些都是闺阁女孩儿在自家后院里的玩乐,她又何尝不想像林徹那样,声名远扬,才倾天下?从刘遇把武曲鼎送还到她手上,又悄无声息地把这事掩下去,连宋氏都不曾听闻半点风声时,她就已经知道,这是个难得的君子,他只是,不凑巧,生在帝王家罢了。她们姐妹正说着话,霜信找来畅意居,笑道:“姑娘果然在环姑娘这儿,荣国府来了俩个婆子,说有事求姑娘,现在在太太那儿说话呢。”馥环皱眉道:“他们家又有什么事?”黛玉叹气道:“我成日里在家里坐着,能帮什么忙?”话虽如此,毕竟是外祖母派来的人,她也只得道,“知道了,你叫她们去漱楠苑罢,我一会儿就回去。”只想着随便听她们说点什么,打发了走也就是了。然而真见了,她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荣国府派来的竟然是赖大家的,这可是熬了两三辈子“挣出来”的大管事婆子,赖大如今是荣国府顶顶体面的奴才,自己修了花园,给他儿子买了个县令,彼时她们姐妹还都奉贾母的命去他家吃过酒。如今是出了什么事了,竟要她亲自出马?“给赖妈妈看茶。”黛玉请赖大家的坐下,吩咐了一声。紫鹃等毕竟在荣国府服侍了多年,对赖大家的喜好倒还记得,不多时便端了老君茶上来。赖大家的道:“怪不得老太太疼林姑娘,真真冰雪聪明,体谅人心。这么些年了,连我这奴才的喜好您都记着。”黛玉笑道:“妈妈何必拿这话笑话我?我原是个喜欢使性子、耍脾气的。”赖大家的脸上一红,道:“有不长眼的下人,嫉妒林姑娘有老太太疼爱,说了些混账话。林姑娘当年受委屈了,也不同老太太说,便是怕老太太知道了伤心,跟我们说说,替你管教管教,也是好的。”紫鹃道:“赖妈妈可是大忙人,别说姑娘了,我一年也就能见你那么一两回,哪儿有时间坐下来诉委屈呢?你那些客套话、奉承话倒先收起来,把老太太交代的事儿说了才好。”赖大家的几时被这么抢白过?原在荣国府中,连王夫人、凤姐都要看赖嬷嬷的面子,让他们夫妇俩半分,如今被黛玉、紫鹃这一通说,在心里想道:“怪不得太太平日有那样的说法,这林姑娘果然不是好相与的。”无奈如今情况紧急,贾母也是真的着了急,无处可求,才想到黛玉这里,无论她们主仆怎么说她,她也只得忍下来,道:“因着宫里传出话来,说是我们家的娘娘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老太太、太太们前不久才去宫里探望过,当时娘娘的身子还好,竟不知为何就这一两个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老太太有心去探视,然而宫里却说娘娘不许老太太进宫。老太太别无他法,请太医院相熟的太医打听,也没个结果,想到姑娘身边的秦嬷嬷,想着求秦嬷嬷帮忙打听打听,娘娘究竟是什么病。老太太说,论理不该烦到姑娘头上,只是如今该走的门路都走过了,能拜托的人都拜托了,实在是没个消息,求林姑娘看在老太太这把年纪的份上,帮她打听打听吧。”黛玉垂着头,不说话。霜信见此状,知道她还在犹豫不决,于是半是说给赖大家的听,半是说给黛玉:“秦嬷嬷是在宫里走动,然而史太君可求错了人,秦嬷嬷为人极重规矩,一丝不苟的,我们姑娘在她面前,常常大气都不敢出,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要被她说的,她两天前才教过姑娘,探听宫闱乃是大忌讳,她可是太后、皇后娘娘的人,老太君要把把柄往这位嬷嬷手里送?若是皇后娘娘顾忌老太君同娘娘的祖孙情谊不计较也罢了,若是计较了……”赖大家的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一时也愣在了那里。黛玉却是想到了许多,从王子腾的死到贤德妃的病,前后不过隔了这么几天,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四大家族的两大靠山就这几天,先后就倒下了?她身子微微发抖,好半天才道:“赖妈妈回去吧,把霜信姐姐的话学给外祖母听一听,若是她还是想打听,也别走我的门路了,东平郡王府的穆二爷新娶的二奶奶不就是宫里的女官?你们几家关系一向要好,找她打听,比找秦嬷嬷便宜得多。秦嬷嬷若是自己都坏了规矩,又怎么教别人规矩?她老人家也一把年纪了,我也不忍难为她。”送走赖大家的,黛玉也不要人陪,独自去了揽月楼,找出春雷琴,试了几回音,然心绪不平,琴音萧索,待到转音处,一个过急,琴弦应声而断。她摸着被震疼的手指,默然不语。紫鹃不放心,跟着上楼来,看到她指甲处的血迹,惊呼道:“姑娘,你难道都不疼的么!”黛玉由着她给自己处理伤势,问道:“我是不是太心狠了?外祖母养了我一场,我怕牵扯过多,竟连这忙也不帮她。”紫鹃道:“若是一朝成了所谓的‘主子’,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尽想着给自己家里人谋好处,行便利,那不成了赵姨娘了?”黛玉被她这听起来有点道理的比喻逗笑了:“我总觉得,贤德妃这病得确实蹊跷,难怪外祖母这样着急。”紫鹃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我虽如今全家都到了林家来,原先却是贾家的家生子,在老太太身边的年份比姑娘还长呢,荣国府有事,我不会担心么?只是如今我既然跟着姑娘,就得替姑娘着想,宫里是个需要步步小心的地方,姑娘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哪有明知道前面是漩涡,还硬要往中间凑的道理?况且如今姑娘也不是一个人了,环姑娘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回来的,我们都知道,她担心南安王府以后出了什么事,连累林家。那边的夫妻情谊,也不比姑娘这儿的祖孙情谊差了。”她指着如今收在揽月楼最里面的文曲鼎与武曲鼎,叹道,“我知道姑娘狠不下心来,但说真的,那边不让姑娘管二姑娘的死活,却指望姑娘去查贤德妃的事,先不说二姑娘才是那个和姑娘一起长大的,就只说贤德妃这事,不是难为姑娘么?他们是病急乱投医了,可是把姑娘推入火坑里,算什么呢?”这些话,也就只有她这个从荣国府里出来的丫头能说了,霜信、锦荷等就是对荣国府有再多的意见,此刻也不好劝,雪雁还是个孩子,这些事还是懵懵懂懂的,茜雪对荣国府却还有几分主仆情谊在,也只有她和黛玉从来无话不谈,说得了这些。黛玉轻抚着手上的纱布,道:“我知道了。”上皇丧事期间,她时常被皇后召进宫里抄经,对这位后宫之主还算有些了解。皇后是个被岁月磨去了所有激情同乐趣的女人,她比李纨还要古井无波,真正的无悲无喜,虽然已经母仪天下了,但她还真不是一个会主动对后宫妃嫔下手的人。但那位元春表姐,自她进宫起,便一直明着按着派人来皇后的宫里,要请她过去一叙,想来是一位有些主意的妃子……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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