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君侯留下的记号。众人策马飞奔而去。长孙蛮是第一个靠近车厢的。她竭力控制住心慌,手心发汗,咬唇使劲推开厢门。车内热气叠涌,熏香淡淡。长孙蛮却愣在原地。视线之中,男人屈着袍下长腿,闲手微搭。临窗下美人脸色惨白,正枕着他膝头昏眠。寒风流窜,灯影摇光,那捧垂垂欲落的乌发,一点一点,扫在他若即若离的指尖。似乎厢门声拉回了思绪,他抬起眼,目光一瞬锐利,而后又渐消无形。“阿爹……”“先上来吧。”她连忙踩着杌子上去,她爹又道:“阿蛮,把厢门关住。”长孙蛮依言照做。等一切复归平静,她才忐忑着声音,问:“阿娘她到底怎么了?”她闹出这般动静,萧望舒依然没有清醒的痕迹。长孙无妄默然。他静了一静,而后轻声道:“应该同骊山那次差不多。不过具体的,还需要医士诊治。阿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眼色幽深,长孙蛮点头道:“我明白的。王叔已经知道了我不舒服,现在就传医士吧。”她爹淡声朝外吩咐道:“郡主不适,速让冯远进来医治。”车厢里还有萧望舒,公主府亲卫生疑。王野握紧手,脸色猜疑不定,最终他轻轻摇头,道:“出发前郡主便有不适,此事我也知晓,你们不必多虑。”医士冯远背着箱笼,快步穿过众人,进入马车。冯远抬目细看,当即脸色微变。林间孤鸟飞掠惊叫。他迅速低头,掩盖住脸色,“君侯。”长孙蛮蹲在她娘身边,小脸皱成了包子。“你过来,替她看看。”冯远问:“君侯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高空冷月,打在她爹雪白的颔尖上。长孙蛮听到他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冯远微顿,顺从走过来,仔细探起脉案。他沉吟半晌,道:“中气亏虚,肝火横逆。加上多年积劳成疾,内里亏损严重。我不敢贸然下针,只能先刺几个穴位,消解郁气。路上煎服两副方子,等吃到洛阳去,我再仔细用金针顺脉,辅以药浴,应是能好转的。”长孙蛮忍不住问道:“现在不可以施针顺脉吗?”冯远摇头:“她现在身体太虚,受不住金针。再说施针后必用药浴固本培元,此处临近荒郊,没有诊治的条件。”长孙蛮忐忑,她爹颔首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刺穴吧。”冯远垂眉应下,从随身箱笼里翻出一排细针。他上前一步,面色如常,指中银针却蓦地收紧。……冯远再出来时,连忙找到何错讨药。何错看了眼药方,发现行囊里正巧都有,很快命人去收拾准备。王野在不远处观望,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朝马车里的人问道:“殿下?”无人答话。他皱起眉,欲再唤一声。长孙蛮却撩起窗帘,趴着手小声说道:“我娘刚睡下,你就不要吵她了。”“可是……”“好啦好啦,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呀。”王野想了想,冷峻点头,折身回去。长孙蛮悄悄舒口气。她慢吞吞缩回身子。萧望舒已经睡下了,许是刺穴推拿的缘故,面色不复先前难看。她担忧极了:“为什么阿娘还没有醒过来?”车厢内寂静得落针可闻。长孙蛮抬起头,看见她爹脸色平淡,眼眸掩在细密长睫中,瞧不真切。“阿爹?”长孙无妄眼睫一垂,神色淡淡地说道:“等吃过药就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忧。冯远是幽州军营里最好的军医,这么几十年来,他见过的重伤不少。只要他说能救,就一定没事。”长孙蛮没想到她爹是带着军医过来的。她蜷起小指头,抠着袖角,低头没说话了。漫长等待后,冯远敲了敲厢门,道:“君侯,郡主,药已煎好了。”车厢打开,长孙无妄倾身接过那碗药。随后,他侧目盯了眼躁动的亲卫们。嗡声顿止。虽然男人很快又进了车厢,但众人皆被那一眼肃杀慑在原地。心下戚戚然几番,各相看了看,沉默着没再说什么了。药一端进来,就有极为浓重的薄荷味儿。长孙蛮皱皱鼻,打了个喷嚏。她腮帮子鼓了又鼓,对着药碗呼呼两下后,扬起脸,眼睛里满是着急和催促:“阿爹,快喂给阿娘,药不烫了。”闺女瞪圆了眼睛瞅他。长孙无妄沉默地依言照做。他舀起药,小心翼翼地喂进萧望舒嘴里。眼见着那药汁顺着嘴角滚落,溅在雪肤上,一片乌黑狰狞。长孙蛮顿时眼泛泪花。她拉住长孙无妄的手,急忙忙哭声道:“喂不进去,喂不进去!阿娘……”“阿蛮。”他沉下声音,唤住了长孙蛮濒临失控的情绪。萧望舒还没有醒来,这件事不能声张。尤其是王野等人,万万不能知道这个消息。长孙蛮低头咬紧唇,“啪嗒”两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粉腮滑过。男人叹口气,放下药,抬手抹了抹那张小脸,道:“你不要担心,你娘会没事的。”“我知道。”她小声说着,却又垂下一颗泪珠。“这样,你先出去。”长孙蛮仰头。她爹淡着眉目,为她拭尽泪痕,道:“出去后可不能再哭了。去吧,在外面玩一会儿,等你娘醒了,我就让你进来。”她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样泛红,却又认真依赖道:“你不能骗我。”长孙无妄失笑。他从怀里摸出那把折扇,交给她,“我不骗你。喏,这把扇子先教给你保管,一会儿我就来取。”长孙蛮紧紧抱着折扇。她走到萧望舒跟前,仔仔细细看着她娘,轻声说:“阿娘,我先出去了。你一定要乖乖吃药,一定、一定要醒来哪。”她吸吸鼻子,小手摸摸萧望舒的乌发,然后低下头,亲了亲那张苍白无色的脸。……长孙无妄没有第一时间就喂药。他端着那碗药,静静坐了片刻。等到热气变淡,男人才慢条斯理地舀了舀,目光一垂。萧望舒睡在那儿,乌发从她肩头缠落,又环在袅袅细腰。毛绒绒的白毯下,更衬得那张脸苍白胜雪,羸弱而又清绝。长孙无妄又看了会儿,倏忽低下眼,抿了口苦涩的药汁。接着,攫住她下巴,带着清冽的薄荷香俯身。他低垂着眉眼,面色冷淡冰凉。似乎是药汁过苦,萧望舒有些难受地挣了挣。男人的目光恍然一掠,蓦然停住。她皱紧了眉,睑边的那颗小痣被眼褶模糊了边缘。这般犯恼模样,从未变过,似乎仍当年少。长孙无妄重重闭上眼。他直起身,喝了一大口药汁,低头渡去。药汁四溢流淌,落满了她颔下白衾。他的动作再不似方才矜持温柔。几息后,苦药见了底。男人托着空碗,面无表情地坐回原处。烛芯垂落,火光昏幽。直至萧望舒一声嘤咛。长孙无妄起身,打算下车离去。“…母后……”男人步子微滞,掌心空碗握得有些紧。另一只手却没有犹豫地触在厢门。呓语渐大。她惊慌低喊道:“母后!不要……阿衡,阿衡不要去…回来,回来!阿衡!”长孙无妄眼底瞬间黑沉,他顿住手,利落回眸。时隔多年,他再度听到了那个人。萧望舒正摇头,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他垂眼折身,面沉如水地探出手来。美人却突然睁开了眼。……长孙蛮一出来,就被何错带到火堆旁蹲着。王野慢了一步,只好带人在旁边起了堆火。何错正在烤鱼,他的手下还在拔兔毛。萧望舒昏迷不醒,长孙蛮没有心思去干其他的事。她托腮发呆,膝头放着她爹的扇子,这会儿正愣愣望着火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