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池将我送回医院的途中,因为一点酒精的作用,毒瘾在车上发作了,这一次毒瘾来势汹汹,非常的突然,我在去燕宾楼路上还想过,大约不出这几天,结果就这么凑巧,一时片刻都不容我。
何一池措手不及,我身上连一点止痛片和镇定剂都没有带,我在车里狠狠折腾着,从座椅上到地上,叮咣的发出敲击声,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几次差点抓破了开车的何一池的脸,他一边要把控方向盘,在长街上平稳开车,一边还要扼住我一只手,防止我会因为巨痛和巨痒攻击伤害自己,在这样的两面分心下,他几次三番险些撞上别车的尾灯。司机透过车窗对何一池破口大骂,“不会开车滚回家吃奶去,别他妈在马路上玩儿惊险刺激,泡妞儿显摆呢?”
何一池顾不上搭理他们,他此时已经被我惊吓得不知所措,他很担心单独带我出来发生什么错漏,他没办法和纪容恪还有整个纪氏交待。
之前毒瘾发作我勉强都还能隐忍,可这一次实在让我痛不欲生,如果说之前几次是千万条小虫子在密密麻麻的啃噬我,这一次就是上亿条在分食我的骨血,争先恐后往我骨缝里钻,白色的黑色彩色的,蠕动着肉肉的躯干,在我身体里享受饕鬄大餐。
我起先为了不让何一池分心,让他能平安驶达医院,我还握拳咬牙忍着,即便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也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可后来我被那感觉打败了,我张开嘴叫出第一声后,便接连不断的嚎叫呻吟出来,败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我非常崩溃用脑袋狠狠撞击玻璃,我想要晕死过去,晕死过去我就不用承受这份痛苦,但我越撞越清醒,越清醒越能深刻体会到那份痛苦,在我剧烈的力量碰撞下,玻璃在顷刻间粉碎,一枚玻璃碴划过我额头,留下一道深邃的血疤,血珠不断涌出,很快将我整张脸都变得鲜红。
何一池回头看到这一幕他吓住了,他喊了声冯小姐,手忙脚乱找了一个路口泊车位,猛地一踩刹车,他连两秒钟解开解安全带都顾不得,只用了半秒随手一扯撕裂,他推开车门冲入后面,将要拾起玻璃碴割腕的我死死按住,我大叫着让我死了吧!他压住我半副身体不肯放过,他不停鼓励我说忍一下,我除了挣扎和抽打他,想要摆脱他桎梏得到解脱和升天,便只剩下嚎啕大哭,哭声凄厉又惊悚,我仅存的一丝理智,就是不要伤到腹部,除此之外我已经被折磨疯了。
我的叫喊声很快吸引了很多路过人围观,他们指指点点,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小两口吵架闹自杀,我蜷缩在他身下,不住的颤抖,我张大嘴巴呼吸,仍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要窒息了。
何一池扯断他皮带将我双手捆绑住,又拿起副驾驶位的毛巾塞进我嘴里,防止我咬破舌头。
他翻过我身体,让我平躺在后座上,不要给腹部施压,他用一只手压住我双脚,另外一只手腾出拨打电话,我在惊惧与痛苦中听到他喊了声容哥,他话音未落我朝他大腿上狠狠踢了一脚,他手一抖,屏幕触碰到脸颊上,按了免提,纪容恪低沉的声音传来,他问怎么了,何一池怕被人听到,他只能尽力压低说,“冯小姐毒瘾发作了。”
纪容恪那边似乎开始走路,疾驰的脚步声飞快响起,他说,“发给我地址定位,我马上到。”
何一池把电话挂断,他在屏幕上摸索了片刻,等他将手机收起来再钻入车中查看我时,痛苦已经发展到最难以坚持的地步,眼前大片烟花开始绽放,红的绿的,我似哭似笑伸手去抓,抓不到就哭,抓到了就笑,我牙齿随着又喜又悲的变化磕绊到一起,全身都在将颤抖中僵硬冰凉下来,何一池被我吓得声音都变了,他很担心我会忽然间猝死,都等不到纪容恪过来。
我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全身都湿透了,何一池的额头也开始往下淌汗,远处一辆疾驰而来的银灰色轿车以超快速度朝这边并线,惊扰了围观的人,他们尖叫四散,让出一条空路,急刹车的尖锐声响刺破长空,车门接着被推开,纪容恪一身黑色从驾驶位步下,他摘掉墨镜随手插在口袋里,朝这边快步走来,何一池迎上去,纪容恪越过车顶看了我一眼,问他多久了,何一池说半个小时。
他没说话,弯身进来,吩咐何一池关门。纪容恪坐在我脚下,他把我身体抱起来,搂在他怀中,我咬着毛巾的牙齿已经失去知觉,我涣散的瞳孔在看到那张熟悉脸庞时,微微聚焦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耗尽了全部力气,而变得半晕厥。
纪容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颜色的小盒,他打开取出一枚白色药丸,大约小拇指一半大小,通体晶莹剔透,他掰开我嘴巴,将药丸塞入,何一池递来水瓶,纪容恪摆手,他怕这时候喂我喝水会呛到,因为我呼吸非常不均匀,几次在哭泣中爆发剧烈的咳嗽,他直接将唇覆盖在我唇上,我们同时张开一丝缝隙,他朝我口中渡了口气,手指掐在我喉咙处配合着滚动了一下,我蹙眉十分痛苦的将那枚药丸干咽了下去。
何一池问他那是什么药,纪容恪手心垫在我脑后,他在我汗涔涔的额头上吻了吻,仿佛觉得不够,他又无比心疼吻了下我眼皮,濡湿的温度令我颤了颤,我手指死死扯住他领口,慢慢平复身体内的躁动和残余的痛苦。
“我让药研所配置的,可以暂缓一切类型的疼痛,但是治标不治本,我昨晚刚拿到。”
何一池有些懊恼捶打了下方向盘,“霍砚尘怎么对冯小姐下得去手。”
纪容恪脸颊贴在我鼻梁上,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扫过我眼尾皮肤,我听到他小声自责说,“怪我。”
我咽下后,窝在纪容恪怀里难受的呻吟着,他下巴抵住我额头,手掌轻轻在我臀部拍打着,他湿热的呼吸一下下吹落在我皮肤上,虽然我还很不清醒,但他似乎已经驻扎进我潜意识,最深最深的那一块位置,我在这个世界走了那么久,也固执了那么久,我发现唯有他,给的怀抱最温暖,最真实。
几分钟内我身上的冷汗悄然退去,变为一丝丝和他肌肤紧贴的热汗,纪容恪见我皱在一起的五官缓慢舒展后,他这才松了口气,想起问何一池带我出去做什么,何一池将我主动约见程副局的事和他原原本本讲述,包括我在席间被占了便宜,纪容恪默不作声,他在沉默半响后说,“以后不要让她去接触那些人,不要让她受委屈。”
何一池说没办法,冯小姐太固执,您都没有办法劝阻,我更不能了。
纪容恪垂下眼眸看我,他手指在我脸颊和被我咬出血丝的唇上轻轻流连抚摸着,我透过眯眼的缝隙看到他目光里十分无奈,何一池说,“冯小姐和您都是一样的人,只做不说,任由别人怎么想,都不愿开口解释什么。我倒是觉得,不管她以后做了什么,一定都是为了您,容哥千万不要误会她。当然,也许存在现实无奈的因素,可她不是完全为了自己那么自私的女人。”
纪容恪脸色浮现一抹严肃,“你是不是了解到什么。”
他顿了顿抬起眼眸,盯着何一池半边侧脸,“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
纪容恪声音柔和下来,“曾经你那么讨厌她恨不得杀了她,现在似乎对她很忠诚,也很理解。”
何一池笑了笑说,“作为女人,她倒很像个男人。容哥知道得不详细,您在琵城生死未卜那一个多月,冯小姐撑起了纪氏,毕竟除了她,大家谁也不服,都各自有要推举的人选,我和柏堂主虽然共事非常和谐,但遇到这样决定地位的事,也都暗自较劲,何况还有那么多野心勃勃的副堂主,若不是冯小姐以您的骨肉作为重要筹码,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纪氏天下大乱也不过那眨眼的功夫。她为了坐稳这个位置,码头的生意,赌场的生意样样不落,那段时间熬瘦了许多,跟我学射击,学战术,怀着身子的人,丝毫没有娇惯,我看着都觉得十分钦佩。正因为她付出太多,在得知您悄无声息娶妻,她才会如此恨您。”
纪容恪默而不语,时间一分一秒在这样的沉默和温情中流逝,我终于舒服了很多,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纪容恪立刻察觉到,他抬起头看我,我目光撞进他眼睛里,犹如跌落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是热的,空气是充裕的,水草和海底之花都伴随我共舞。我忽然觉得心口特别温暖,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时光里,我伤痕累累,满是疲惫,他风尘仆仆,一身风雨,我们才能卸下一切世俗纷扰,道义谴责,彼此相望相守。
我只想把这份时间延长,延长得更久,可他并不知道我的心声,他捧住我脸迎着窗外的阳光,他见我真的醒了,他问我好多了吗,我点点头说好了,他大掌贴合在我腹部上,想要探探里面婴儿的呼吸,我看着他有一丝焦灼和紧张的脸,“孩子没事。”
他听我这样肯定,悬着的心彻底坠落归位,何一池问我要不要回蓝羽休息,我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了,贺渠也许还在等我回去吃午饭,我告诉何一池开车去医院,他看了眼纪容恪的表情,见后者没什么过于激烈难看的反应,才将车驶离路边。
到达医院门口我推门下去,隔着摇下的半截的车窗对纪容恪说了声谢谢,他目视前方不曾看我也没有回答半个字,我们似乎非常适合共患难,一旦摆脱了危机,便迅速回归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我脚下还有些软,身上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经过阳光一照微风一吹,我打了个激灵,我快步走进住院部,我进入病房,贺渠正坐在床上阅读案子资料,床头摆了两份没有动过的菜和粥,盒盖上沾满了热气与水雾,似乎已经凉了,粘稠了。
他见我回来,没有追问我怎么这么久,他第一句便是饿了吗,我在等你一起吃。
他眉眼写满关切,目光柔和追随着我。
我所有的疲惫委屈不安,在听见贺渠低沉温和的声音时,像是找到了一个家,终于可以宣泄可以放下,可以不再捂着藏着,像个女战士一样,面对疾风骤雨。
我顾不得脱掉身上衣服,只觉得身心俱疲,随时都会倒下,我走过去趴在床上,趴在紧挨着他身体的位置,我闭上眼睛,小声对他说,“我好累,心里好乱。”
贺渠放下手上的资料,他指尖试探着落在我头发上,见我没有躲闪和拒绝,他轻轻为我捋顺发丝,我把脸埋进被子里,背后洒满阳光,我想春天到了,又是一年了。
贺渠很久后握住了我的手,我被他掌心的热度激的颤了颤,我有些茫然抬起头看他,他目光灼灼凝视我,我只从他那样的热烈眼神中,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我盯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我犹豫了一下,内心也挣扎了一下,最终我没有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