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程亦轩叫了他一声“谨之哥哥”之后,他本已狠狠告诫自己决不可再乱了规矩,可这才隔了几日,他听到大夫讲着程亦轩的伤势,就已经心头一片大乱。
他年少失去双亲,是关隽臣救了他一命,后带他一同入伍,之后又将王府大管事的位置都交于他,如此大恩,他未有一日敢忘。
十多年来,他于“忠”之一字,已做到了极致,哪怕是关隽臣顷刻间要了他自己的性命,他也心甘情愿。
可却偏偏因为程亦轩——
当他听到程亦轩被打得几日都下不了床,他的内心,竟然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分对关隽臣的怪责和怨怼,有了那样想法的时候,自己都感到背后泛起了一层冷汗。
屋里的少年似乎以为王谨之已经不准备进来了,竟然旁若无人地哼起了歌。
隔着一扇门,王谨之听不太真切,只觉得那调子虽然柔和婉转,可时而又轻灵地高高挑起,实在很是动听。
他从未听程亦轩哼过歌,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微微痴了。
随即想到少年明明是被打得那般惨,可却忽然有了哼歌的心情,怎么想都觉得颇为古怪,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再也顾不上纠结,推开门走了进去。
与他先前所想的灰暗情景截然不同,程亦轩的房内竟然是一片明丽。
少年似乎是着意把帷幔都高高悬起,一扇雕花木窗大大打开,将满园的芳菲和炎炎夏日统统迎进了房里。
程亦轩倚靠在床头,转头看向王谨之时,一双桃花眼霎时间亮亮地弯了起来。
“王管事,轩儿的歌,唱得好听吗?”
他甜甜地问道。
王谨之从未见过程亦轩这般样子,他如今虽然连床都下不来了,可面上却没半分先前的凄楚之色,甚至显出前所未有的放松神态,连好看的眉眼都惬意地舒展了开来。
程亦轩见王谨之愣在原地不答,面上却没有半点不快,而是又乐呵呵地望向了窗外,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好久未唱啦,想必不好听吧。荆州的山歌,金陵人是不大爱听的,嫌调子太高,词儿也乡野粗浅……只是轩儿今日,实在想唱。”
“程公子是想家了吗?”王谨之终于开口道。
“嗯。”程亦轩望向王谨之,他像是在想着家乡故里的山清水秀,一双桃花眼熠熠发光,喃喃地道:“轩儿想家。”
“想回家,回荆州……”
他出神地说着,白皙的面孔在耀眼的日光照射下,每一根细细的汗毛都清晰可见,说到一半时,又轻轻软软地提起嗓子,哼了起来:“七月九,荷花开,星星坐在月亮上,哥哥掉进船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