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夏白眉跪在他身后为他束发,那时便也是这只右手。
他的发丝从夏白眉修长的指尖划过,那是多少年前他已不大知晓,只记得自己还曾是一头乌亮如瀑的黑发。而前些日子他对着铜镜时,才发现原来镜中人鬓边都已白了,像是夜里他枕边悄然下了一场雪。
周英帝舍不得将目光移开,他就这样看着夏白眉,喃喃地道:“眉儿,这些时日,朕无时不想着你。”
夏白眉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周英帝说完,他左手忽然一抬。
周英帝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曾意味着皇权无上尊崇的皇极剑已经架在了天子的脖颈之上。
夏白眉与他一步之遥,却也是亦是一剑之遥。
“夏——”关隽臣皱了皱眉,他见夏白眉真真起了杀意,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握着千军破甲走了过去一些。
“眉儿,”利刃在颈边,周英帝声音不由发抖:“你、你可是要杀我?”
皇帝或许是怕了,又或许是慌了,竟未自称朕。
“是你要杀我。”夏白眉冷冷地道:“关锦宁,你我之间种种,皆缘自你负我在先。今日登梅坞,便是为了取你的性命,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英帝面色惨白,他牙齿微微打战,显然不是不怕,
“眉儿,”周英帝面上含着一丝哀求之意,低声道:“朕知道你当初中了断雪潮是为了试探朕,是以朕不能不拟那道赐死你的旨,朕可以为了你去对着宁亲王摇尾乞怜,但朕受他胁迫一次,日后便要受他胁迫千万次,朕若如此软弱无能,又如何能坐拥天下?眉儿,朕知道你至情至性,但你不能将自己作为筹码去试探一个帝王,你会伤了自个儿,也会伤了朕的心。朕什么都能给你,唯独就只这一样江山——”
他说到这儿抬起头,一双狭长双目看着夏白眉道:“你是知道的,朕得来这江山有多么不易,朕须得守好它。”
夏白眉听着听着,眼中终于含了一丝恨意,咬紧牙道:“既是如此,我已死心求去,为何又要派人杀我?”
周英帝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眉儿,自那年你在东宫伺候过朕之后,朕此后无论多少次情热,皆是因你而起,朕未曾变过心,未曾爱过旁人,朕只想此生都这般度过。”
“可你要走,留朕孤零零一人在宫中——”
他抬起头,眼中含了一丝泪意:“朕很害怕。眉儿,朕已老了,朕再也禁不起了,朕……”
晏春熙也走得近了些,他看着周英帝面如土色、嘴唇发颤的样子,那是一位帝王前所未有的窝囊之态。
可是都到了这步田地,周英帝竟然还未开口将屋后墓碑一事说出来,这不禁叫晏春熙有些诧异。
夏白眉猛地将头扭开,他本就体力不支,此时也不只是因握不动剑,还是心绪激荡,手中皇极剑竟都在抖。
他闭上眼睛,嗓音沙哑地道:“为何要称自己山中人?”
他还是问了。
他不该问,只因问了,便知道自个儿仍忍不住动情,可他到底还是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