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黎明刚刚破晓,雾都重庆还笼罩在迷蒙一片的白色雾霭当中。
城里的能见度很低,十步之外便看不清楚人影。
要到八点半或者九点以后,阳光变得更强,才能将大雾驱散。
江风吹过的时候,将四面合拢的浓重雾气撕开一道缺口。风势稍歇时,迷雾又再合拢。朝天门码头上停泊的憧憧船影,时而可见,时而被大雾覆盖。
在浓雾掩盖之下,码头上响起了清晨第一声汽笛。
顺丰号汽轮冒险穿破迷雾,提早启碇出航。
刘弘毅陪着叶小楼,站在主舷甲板的护栏边上,远眺着大雾笼罩之下,时隐时现的山城重庆。
白色的雾气好像流水般的从脚边缭绕流过,两个人仿佛置身于仙景当中。
“少帅你昨晚一宿没睡,赶紧去躺一会儿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好!”
刘弘毅没有多说客气推托的话,叶小楼催他去睡,他也就乖乖的去了。
顺丰号是一艘中等规格偏小的内河货轮,和火车一样使用蒸汽机驱动。船身顶部竖立着四只烟囱,两大两小,准确的说,是两个巨大的水蒸气排气管和两根排放黑色煤烟用的烟囱。
这就是说,这条轮船的轮机舱里配备了两个燃煤锅炉作为动力源。
于1915年不幸沉没的铁达尼号也是以煤为燃料产生蒸汽推动蒸汽机工作,船上配备有29台蒸汽锅炉,另有159台燃煤炉提供为庞大的蒸汽锅炉系统提供动力,其螺旋桨驱动力系统有3套,其中2套副桨由4缸8冲程式星式蒸汽机驱动,主螺旋桨的驱动则使用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汽轮机。输出功率超过五万马力。排水量高达六万吨。船长三百米,宽三十米,高三十米,宛若巨大的海上堡垒,又或者一幢宏伟大厦。
顺丰号的装载容积只有铁达尼号的四十分之一,驱动马力却达到了铁达尼号的十二分之一。
所以顺丰号其实是一艘性能强大的内河快船。它被刘家军征作军用,频繁来往于武汉和重庆之间。顺丰号的使命从未向世人公开,不过,大家不用问也能猜到,这分明就是一艘专用于军火运输的武装商船。
只不过,重庆王和湖北督军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并不稳定,顺丰号泊在重庆朝天门码头无所事事的时候更多。
对于重庆居民来讲,顺丰号的闲置意味着重庆武汉关系紧张,新的战事随时可能一触即发。反而是顺风号汽笛长鸣驶出码头时,代表着两地军阀关系的和谐,寓示着大重庆地区的人民又可以过上一年或者三年的和平日子了。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叶小楼在迷雾之中登船离港,一方面安全避过了或有的各种危险,一方面,还获得了重庆工商人民一致赠予的良好祈愿:大家都希望顺丰号一路平安,能够顺利抵达武汉,再从武汉运来大批的枪械火炮和弹药。
刘家军的实力会得到增强,敢于觊觎和挑衅大重庆和平的对手将会更少。
刘少帅回到船舱里小寐去了。
叶小楼独自呆在船头,观看在大雾之中时隐时现的朦胧江景。
这里是她22世纪那一世的故乡。
二百五十年后的中华帝国首都重庆的环境遭到破坏,江水污浊,红如铁锈,不断散发出来的刺鼻腥气令人闻之作呕。
二百五十年前的1921年重庆已经出现了重工业污染的前兆,不过,情况还不算十分严重,江水的颜色虽然灰暗苍白,却也没有恶化到锈红腥臭的程度。
叶小楼盼着顺丰号早点驶离此地,尽早进入三峡航道……跟据她的估计,长江三峡的江水,此刻,在1921年,应该还是碧绿清澈的,两岸的高山峭壁之上,应该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青绿世界。
轮船开出不到半个小时,就逐渐离开了大雾笼罩的范围。
太阳从东方升起,驱散了江面浮动的雾气,前方的视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春节虽然刚过,季节还算是数九寒天,长江上游和中游还在枯水期。这是水路航运业繁忙的旺季。在夏季,上游会发洪水,长江的航运将会中断。在冬季枯水期,正是放往下游的船溯江而上,依次归航的好时机。
在江边的浅滩上,结连成串的驳船船队正在逆流上行,数百名纤夫正在喊着川江号子,拼命发力拉纤。
这时代暂时还罕有以柴油机为动力的内燃机轮船,蒸汽机货轮应用得也不够广泛,落后的中国依旧依赖着木结构帆船来维持长江航运。逆流而上的木船,只能依赖于大队纤夫做出的人力牵引。
一位舵爷把着龙头第一条大船的船舵,立在船尾高声唱道:“扬子江上哎哟!求碗饭哦!”
数百名纤夫齐声和道:“求碗饭哦!”
群和之声浑厚苍凉,众纤夫一边大声附和,吐气开声,脚下发力,一起挺身向前,将一列船队向前扯出了数米。
“身背纤索哟嗬!走重庆哦!”
众纤夫发力拉动道:“走重庆哦!”声势极为浩大。
“要问路程哟……哟……有多远呐……呐……祖祖辈辈哦……走不完哟!”
领唱的舵爷忽然变调,耍起了川剧宛转花腔咏叹调,“哟……哟……”、“呐……呐……”的尾韵悠长,声调忧伤,令人闻之欲哭。
众纤夫一起大放悲声道:“走不完哟!”
船队前行的速度顿时放得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