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赐良谋(上)20190526一、萧策握紧了剑,将剑锋抵在墙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的脚步不慌不忙,心却跳得厉害。一身黛色霜青的华服属于建康的宫城,却在无灯火的城郊巷子里穿行,没入夜色当中。他在赌,赌身后悄悄跟来的那两个走狗,绝不会动他。在朝堂之上,他这个十九岁的皇长子已经表现得足够软弱了。他为了让所有人觉得他毫无野心,任人宰割,压抑着自己,委屈求全。可那一夜父皇驾崩时,还是把他立为太子,但并未宣召他。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封诏书一定被他的好皇兄萧荣截下来了。萧荣何许人也,是父皇兄长的遗孤,被父皇带在身边,比嫡长子还嫡长子。萧策本想着,萧荣哥哥想要皇位,便给他。可皇位之争,自古以来相煎何太急,萧策只有两条路——要么做陛下,要么埋地下。如果丞相还在,如果东篱还在,他怎会像条丧家的惶惶之犬。那好,他退出,他逃离,只要活着,就能东山再起。萧荣就算不念旧恩,好歹也看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将手放一放吧。巷子就快到头了。萧策加快了脚步,屏住呼吸,冲着朱雀航奔去。他身后的阴影里,萧荣将剑收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萧策离开的方向,转过身去。“殿下!”随行的旌城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为何不结果他?太子不死,后患无穷!”是啊,为什么没杀了他呢。是因为心软?怎么会。当年他血洗丞相府,天下震动,无人敢拦。除了任丞相的小儿子任东篱不知所踪,其他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尸首,他可亲自一一看过。“他朝中无势力,懦弱无能,不成气候。先皇于我有恩,不该绝人子嗣。”萧荣淡淡道,“我们走。”萧策跑到朱雀航城楼下,远远看见一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候着。仔细一瞧,是江太师。两人相对行了个礼,萧策故意叫了声“太师”,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小殿下,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自己出去?”混迹庙堂多年的老狐狸看着小殿下,陷入老父亲般的深深恐惧。他像极了先帝年轻时,是个潇然如竹君子,出尘而温润,不属于这风起云涌的建康。“太师莫担心我,只是今后日子怕是难过。”萧策轻声道,“您是我父皇封的吴昌伯,他托您保我,睿王怕是会对您不利。”江太师沉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道:“拿着,小殿下,莫问归途。”借着城楼上的星星点点火光,萧策看清了玉佩背面刻着的铭文,篆体刚劲有力。“东篱?”他喃喃道,“在南海”南海,珈蓝山。二、天下只有一隅能容他偏安了,只有一人能寄他余年了。颠簸两月有余,萧策随着南海长沙商人的船只漂泊向《南华真经》中南溟的所在。海风清爽,他抱着剑坐在船尾,看到远远的海面上,一轮孤月漾在水面上。他想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闭上眼,又想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殿下,那可是您的船?”萧策奇怪地抬起头,就看见一片月影里,一叶扁舟荡过来。耳边传来旷远的埙声,落入人间美梦中。船头斜坐着一个白衣年轻人,拿着玉埙,抬眸之间,风神自现。“太子殿下,我来迟了。”少年的声音在夜色里收敛了些许张扬,像是历尽千帆后,故人的久别归来。那是萧策曾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从小便是孤家寡人,只有这么一个任东篱陪在身旁。那种感情像是难言的隐疾,被他压在心里。万语千言都沉默在一个克制的行礼中。萧策和任东篱算是发小,东篱长他三岁。那时任徵丞相权倾朝野,先帝十分依仗他。对于萧策而言,任东篱就是陪他在花园里打鸟折花的不二人选。萧策是多么文秀的一个人,却陪着任东篱去学剑,莫约是为了偿还东篱白日里陪他抄经读书。他是要当皇上的,要有仁德,更要有帝王心术;东篱呢,他说要当将军,要整顿山河,过长江收天下。后来什么都没了。萧策十六岁那年的除夕,朝臣们按规矩入宫拜年。丞相来时,面色很不好的样子,把东篱留在宫里了。第二天,萧荣就抄了东篱的家。东篱不愿拖累官家,负了剑,收拾了些细软便要走。萧策陪着他翻了宫城,坐在朱红色的城墙上,眺望着京城一片锦绣,楼宇俨然,风烟迷蒙。萧策那时就想好了,无论东篱一去是否复返,他都给东篱江湖夜雨十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