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我们第一次围坐在那张小桌之后,我的感觉就不同了,很快我就发现我喜欢立刚。他知识渊博、谈吐风趣,是那种极富感染力的人。与他在一起,每一分钟我都感到十分快乐。我爱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无论他讲什么,即使是那些我过去根本不感兴趣的枯燥话题,我都被深深吸引。
我最喜欢的是立刚那双坦荡而又深邃的眼睛,当他在经过短暂的沉寂,从桌子的对面注视我时,我一下子就感到心跳加速,顷刻便被胸中涌起的阵阵激动所窒息。就是那一瞬间,我生平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
每当想起那次会面,我仍然记得当时情景。开始时大家都很拘谨,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搜肠刮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不知怎么,我们就扯起了历史,从夏商周的&ldo;断代&rdo;扯到上个世纪初大清帝国的覆灭,还探讨了数千年前日本朝鲜到底是不是和我们同族这样一些复杂的问题。立刚解释了一切,包括为什么日本的文字里有不少汉字,为什么一个韩国古装电视剧里,朝鲜人不但完全使用中国的汉字,穿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中国官服,张口都是孔孟之道等等。
我们一直侃侃而谈,用一些漫无边际的高谈阔论掩盖着内心之中的情感涌动。我说的&ldo;我们&rdo;仅限于我和立刚,不包括文茂;自始至终,他几乎都没说什么。由于当时──无论是立刚还是我,谁都不知道文茂的心思,所以着实冷落了他,以至于有一阵子简直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尽管是这样,我那天对文茂同样也非常好感──我们走出咖啡屋,打算分手的一刻,夜空中忽然淅淅沥沥地飘落起小雨来,正在我为难之际,一直沉默的文茂忽然开口:&ldo;你开车送送老师吧,哦,老师的自行车就交给我。&rdo;
那天晚上,文茂真是辛苦至极,我们刚刚拐上阜成门桥,大雨便在滚滚惊雷中倾盆而至,一时间,马路上水花四溅,顷刻便汇成汪洋。我当时真的很过意不去,时不时就回头从吉普车的后窗张望着,文茂一直紧紧地跟在后头,就好像是一个赛车运动员。行至白塔寺时,他的车轮不知压在了什么东西上,失去控制的他顿时腾空而起,摔入一尺多深的雨水中……
从那以后,虽说我爱的是立刚,可文茂也在我的心里同样有一席之地。每逢我和立刚单独见面,我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提起他来。立刚也喜欢和我谈论文茂,他的很多事,都是那会儿立刚告诉我的。
自儿时起,文茂便是立刚的朋友。两人同年出生,都长我五岁,只不过文茂比立刚大了两个月。他们是邻居,六岁那年一起拉着手上了小学,从此同窗十二载,直到立刚上了大学,二人才分手。
每逢说到这儿,立刚总要为文茂惋惜,说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文茂一定能与他一起考入北师大。退一步讲──即便发挥不正常,第一志愿不成还有第二志愿,再怎么也不会名落孙山。可偏偏……
匪夷所思
这事儿说来也是凑巧,文茂的爸爸患有精神分裂症,从打文茂两岁起,就一直住在位于房山的一所精神病医院里。恰恰那年五月,正是要劲儿的时候,文茂爸爸住的那排病房需要翻修,无奈之中,他妈妈只得将他爸爸接回了家。
那天夜里,文茂的妈妈上夜班,文茂负责看护,可他后半夜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爸爸趁机溜出家门,跑到铁道上阻拦从湛江开来正要驶入西站的k158次特快列车,结果可想而知──除了一顶让气浪吹落到路基之下的老式军帽,文茂&ldo;太可怕了,&rdo;立刚说,&ldo;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你根本无法想象……&rdo;
立刚讲述了他如何陪着文茂赶赴出事现场,如何惊悚地从八百多米的铁轨上捡回他爸爸的一块块血肉,又如何同他和他的妈妈一起去火葬场办理后事,看着文茂抱着一只黑色的骨灰匣,把他爸爸塞进万安公墓一个狭小的格子……
&ldo;知道吗,&rdo;立刚说,&ldo;我一直把文茂当作自己的亲兄弟。&rdo;他甚至告诉我,一旦两个人陷入绝境,比如说在大海上翻了船,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惟一的一只救生圈让给文茂,而让自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他的话令我感动不已,我甚至都产生了嫉妒,因而故意绷着脸,佯装生气地给他出了一个老套的难题:
&ldo;如果那时还有我,我也掉在了水里……你那惟一的救生圈给谁呢?&rdo;
&ldo;当然给你啦,这还有什么说的!&rdo;立刚立即回答。
我至今记得当时的情景。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可立刚却非常认真,竟然告诉我他已经和文茂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他得到的回答十分明确,文茂说──为了我,他可以牺牲一切。
&ldo;你难道看不出来,&rdo;立刚问我,&ldo;他也非常爱你吗?&rdo;
那一刻,我真是大吃一惊──这实在匪夷所思,一方面是说文茂的痴情,另一方面是这些话居然出自立刚的口。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直到现在,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某一天不得不这样认为──或许立刚在冥冥的潜意识之中知道自己不久便将永远地离开我,希望在他消失之后,我能从文茂的爱之中得到幸福。
你一定还记得,1998年的那个多事之夏。尤其对长江下游南方诸省的不少人来说,完全是灭顶之灾。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一夜间便使一个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过,我的家乡杭州是出海口,再加上我老爸老妈住在市中心那座塔楼的22层上,我一点儿也没有替他们担心。而就身处北京的我本身而言,一切更是相距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