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九十年代亚芳登录广州以后,国外各色直销公司,诸如安丽、美林凯[1]也老鼠似得钻进中国,人人想要在这片富饶肥沃的土地分一杯羹。而随着直销公司的大量涌入,更多人看到商机,传销似鼠疫一般,由两广地区扩散开来。金钱、贪婪、无知就是这一场场家破人亡最大的燃料,这些人类的劣根性裹挟着传销这个舶来品,在中华大地肆虐。
魏军在表哥的撺掇下,交出巨额资金入会,又不想在人前跌了面子,买了许多的保健品,这些保健品积压在小店里卖不出、用不着,周红多年的积蓄毁于一旦,整日以泪洗面。
魏军却沉溺其中,卖不出去货物,他就打肿脸充胖子,自掏腰包也要买够每个月的额度,便利店也不好好开了,拉着一个人,口中就是“快速致富、造福子孙、财富传递”,不仅如此,他还热衷于各地开会,在火车上一站几十个小时都不觉得累。他眼中冒着红光,满腔热血在胸膛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魏军这些年名声本就不好,嫖娼、赊债、花天酒地,本就是个人人喊打的“老骗子,老无赖”,自然无人肯信他,在当地只发展了区区一两个下线,货卖不出,却热衷于花钱进货,一日复一日,小卖部里堆满了保健品,日子久了,蒙上一层层的灰,而魏军欠下的债,却越来越多。
随着投入资金的不断加码,魏军对此愈发亢奋,也愈发敏感起来。他容不得任何人说天势的不好。街坊邻居不信任他,他就梗着脖子与人对骂,老婆劝他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就抄起鞋底打骂。
债务越来越多,讨债的亲朋好友一批接着一批的走上家门,送走一波,还有一波。周红一个人做了打着两份工,白日她是保姆,傍晚回到家还要做饭洗衣,等到了晚上,还要去火柴厂里糊盒子。只是,她的努力却远远补不上魏军的窟窿。
魏骁没办法,他白天要上课,只得一放了学,就赶回小卖铺里。好心的邻居瞧他与魏昭可怜,总会关照一二,却终是杯水车薪。
周末,魏骁接替了魏军的工作,四五点钟天蒙蒙亮就骑着三轮车去城郊进货,进完货,还要摆货,看店,一忙忙到深夜。
魏骁的成绩渐渐落到了班里的中上游,他整日连觉都睡不醒,更遑论学习了。
有好几个晚上,周景辞都半夜跑去魏骁家的小卖铺,看魏骁在晦暗的白炽灯下,一边犯困,一边揽着年幼的魏昭,而柜台上摆着的,则是写了一半的作业。
周景辞走到柜台前,“你回家吧。”
魏骁摇了摇头,说,“等一会儿麻将馆的人散了之后,没准儿会过来买烟抽。”
周景辞鼻子一酸,再说不出话来。
他向来不善言辞,憋了半天,只说出句,“我陪你”来。
魏骁只是皱皱眉头,从冰柜里拿出个冰棒来塞进周景辞手里,“吃吧,吃完回家去。你父母看你大半夜出来,该生气了。”
周景辞一听魏骁提起自己父母,瞬间蔫儿了不少。他家教严格,若是被父母知道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找魏骁这样的“小混混”,且不知要怎样讥讽自己呢。他将冰棒攥在手里,身体里的两个小人不停做着斗争。
魏骁笑了笑,他的头发挺长,笑起来坏坏的,看得周景辞心里发麻。魏骁剥开周景辞手里的冰棒,递给他,又说了一边,“吃吧。”
周景辞木木地点了点头,就着魏骁的手,咬了口冰棒,牙齿一颤,整个人都缩了一下。
魏骁又催促了一遍,快走吧。周景辞这才点点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毛钱,放在柜台上。魏骁却把钱塞回他手里,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我不收你的钱。”
周景辞不依,涨红了一张脸,非要给魏骁钱。魏骁没办法,最后只得说,“先欠着,以后一起还。”
周景辞这才转身要走,魏骁倏地松了口气,下一秒,魏军佝偻的身形忽然出现在门口。周景辞被魏军眼里的腥红吓得一颤,叫了声叔叔就忙不迭地跑了,而魏军则歪歪扭扭地朝柜台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魏骁看了眼门外,确定周景辞已经走远了,这才放下心来,把怀里的魏昭放在地上,下意识地伸手抵住抽屉——
“今天赚了多少啊?”
魏骁抿着嘴,不说话。
“把钱给我!”
魏军脾气冲,魏骁一脉相承,他也吼出来,“钱还要留着周末进货,不能给你。”魏军早就掉进了天势的泥淖中,心里想得是一夜暴富的大生意、大买卖,哪里还容得下这小小一间铺子?
“等老子赚了大钱,还用得着守着这个破店?”魏军走到魏骁身边,“让开!”说着,就要拉开放钱的抽屉。
魏骁不许,“你那些破保健品谁会买?有人买么?欠了一屁股债,你赚得大钱呢?”
魏军一听这话,恼羞成怒,四下一撇,从货柜上抄起一听易拉罐啤酒就朝魏骁身上砸——
第13章
魏骁一路飞驰,将北京的钢筋铁骨甩在身后,穿过一排排矮矮的工厂,略过一片片的光秃的枝丫,道路逐渐变得狭窄,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
他一连开了十几个小时,直到天色晦暗,直到月上柳梢,直到整片原野都变成了一片寂静。
他循着点点灯光,缓缓驶入一个镇子,狗吠声和时而传入耳朵的吵闹声让魏骁平静了许多,他围着镇子转了几圈儿,才找到一个汽车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