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常,富贵贫贱,皆为虚妄,最后谁都逃不过一死,殊途同归……生命,也许本就是一场幻觉……“皇上……谦……不要丢下珞儿……不要……”
施玥珞紧紧抱住男人渐已冰冷的身子,喃喃低唤,哀哀饮泣,痛不欲生……安若溪望住他们,心如刀绞……不,现在不是放纵悲伤的时候……“皇嫂……”
生生将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安若溪扶住女子颤抖的双肩,尽量敛着喉咙深处的那一抹凄苦与酸涩,轻声劝解道:
“皇嫂……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要活下去……就算是你不爱惜自己,也总要为腹中孩儿考虑……”
安若溪也知自己的安慰,是有多苍白无力,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施玥珞继续这样沉浸在痛苦之中……即使没有周遭剑拔弩张的气势,单是对她与腹中骨肉,伤心过度,都是极为不利的……许是她话里最后那一句“为腹中孩儿考虑”,触动了施玥珞的柔软,泛白的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护住隆起的小腹……那是她心爱男人生命的延续……她答应他,会好好的将孩子带大,好好的活下去……她不能食言……她知道……可是,那些惨烈到不能呼吸的炙痛,仍旧如影随形的侵袭在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止也止不住……“汐儿……怎么会这样?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转眼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女子哽咽的嗓音,断断续续的倾诉着,澄若秋水的瞳仁里,有大片大片的眼泪,不断的滚落出来,痛苦而茫然,迷惘而无措……刺在安若溪竭力压抑着内疚与凄楚的心底,终是不可避免的狠狠一伤……“皇嫂……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表哥……”
淳于谦是为救她而死……若非留下来做质的那个人是她……也许今时今日,躺在这冰冷地面上的……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安若溪想不到,也不敢想那些假定的事情……惟能面对的,只有业已发生的事实……只是,心仍旧无法抑制的渗出丝丝缕缕的钝痛……淳于焉远远的望着她,从那个男人为她挡了一箭开始,她的眼里,便再也没有映出他半分的影子……为什么偏偏是他救了她?目光落在那躺在血泊之中,无知无觉的男人身上……这个世上,他最痛恨的一个人……终于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他却殊无半点喜乐?尤其是看到那个女子因着他而内疚、感激、悲伤与痛苦……他突然分不清,在这一场博弈之中,自己究竟是赢是输……“恭喜王爷……”
身畔苏苑莛蓦然响彻的嗓音,绊住了淳于焉想要走到另一个女子面前的脚步,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那默默守候在角落的连亦尘,已经先于他,去到了她的身边……两人眉眼相对的景象,如此的刺目……苏苑莛却仿佛没有丝毫察觉到男人的异样,只一心一意的开着口,说的是:
“恭喜王爷终于得偿所愿……拨乱反正,报仇雪恨……淳于谦既已身死,被他鸠占鹊巢了这许久的皇位,也该物归原主……由王爷登基即位……”
女子娇媚婉转的话声,在沉寂如坟墓的露华殿里,悠然响起,似从天而降的一颗轻石,倏然投进湖水当中,将那一池本就暗流汹涌的水波,搅扰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四嫂说得对……四哥本就是父皇心属的皇位继承人……现在这弑父夺权的三皇兄有此下场,也算便宜了他……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四哥尽早荣登大宝才好……”
五王爷淳于显的话,立刻引来众人的随声附和。
安若溪遥遥望着那被众星拱月的男子,他俊朗冷毅的脸容上,凝聚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神情尊贵而坚韧,如高高在上,掌管人间一切生死的神祗;寒眸幽深似不见底的夜海,潋滟着迫人的流光,仿若淡淡一个眼神,便可毫不费力的将人由天堂狠狠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两片轻薄的唇,微微抿成性感的弧度,似随时都会徐徐倾吐而出那些叫人心醉,亦叫人心碎的字眼……这一刹那,她与他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距离……他俩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的障碍……她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够踏得过……直到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付出多少,就可以得到多少的……一切终究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就像现在这样,他的生命里,聚散簇拥的都惟有那“皇位”二字……他处心积虑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她,大概永远都游离在他的“想要”之外……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姿,却穷极一生,都难以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因为那个位置,早已被另一个女子所占据……她没有力气,没有心机,没有手段……不想,亦不愿再卷入他的世界……她只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就好……所有人的脸上都难掩即将迎接新皇登基的兴奋之色,而对于那躺在地上,魂游未知国度的淳于谦,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世情大抵如此,无需强求……况且,人死灯灭,从今往后,不必再面对俗世的名利纷争,爱恨情仇……何尝不算是一种解脱?伸出手去,安若溪轻轻握住身畔施玥珞那沁凉而颤抖的一双柔夷,希望能够借由自己微薄的温度,温暖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痛不欲生的一颗心……现在,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希望……就是好好保护好面前的女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儿……至于其他的人与事,都不再重要……苏苑莛不曾放过她最细微的一举一动,美目似淬了毒的利刃,不动声色的在两人的小腹之处剐过……娇嫩欲滴的嘴角,却是不由的微微一笑……沐凝汐……你最想保住的东西……本宫偏偏要将他毁去……“王爷……施玥珞以及她腹中的骨肉……该如何处置?”
敛去瞳孔深处一切残戾的凶光,苏苑莛状若不经意的开口道,明眸似水,无波无澜,寡淡的在不远之处的两个女子身上滑过,平淡的语气,仿佛对一切都早已胸有成竹,现在只需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她希冀的结果出现……因着安若溪的安抚,混沌的心绪,稍稍有半丝好转的施玥珞,闻听此言,整个身子如陡坠寒冰,颤然不能自抑,泪意未干的脸容上,更是瞬时惨白若雪,抓住安若溪掌心的一双小手,带着迫切而恐惧的力度。
安若溪何尝不是一震?但她知道自己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回握住女子沁凉如水的双手,安若溪一双坚定而决绝的眸子却是望向那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身上,目光相撞的那一刹那,却终究不免一伤……而在这个当口,已经迫不及待的有好事者为处置一事,出谋划策,说的是:
“哼,她既是淳于谦的皇后……且又怀了那人的孽种……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又是一阵随声附和。
安若溪心中一窒。凝向那沉默如是的男人,却不由的多了些紧张。她看到他漆黑如夜的寒眸,在听到那“斩草除根”四个字之时,有精光陡然炽盛,泛出丝丝微不可察的血色,残酷而妖娆。
天真的保持着一线希冀的心,仿若重重被人抛进了千年不化的雪窖之中,将那些本就所剩无几的温暖,一点一点的从千疮百孔的心房里挤逼出去,任由凛冽的寒气,渐渐的侵占,冻入骨髓,不能自拔……“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不能自抑的恐惧,凝成细细碎碎的颤抖,从施玥珞的口中,无措的倾吐而出,骨节泛白的双手,紧紧覆在隆起的小腹之间,神情一如受伤的母鹿,即使拼却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腹中的孩儿……安若溪自己也快做人娘亲,对这样的绝望,自是更深一层的了解,胸口闷痛,竟仿佛连累到小腹也隐隐传来不适的感觉,忙强自压下,安抚着女子激动的情绪:
“皇嫂……你放心……没事的……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和腹中的孩儿……我发过誓,一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即使拼却我自己的性命……我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
说到最后一句,安若溪一双明眸,蓦地射向那不远之处的男人,平静却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