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施玥珞已带着铭儿出了去,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安若溪与面前的男子两个人。空气静的只闻彼此的呼吸,轻浅婉转,流淌成殇。
“连大哥……”
安若溪低声唤道,唯恐惊了一场好梦般。面前的男子,温润的眉眼间,多了岁月的沧桑与风霜,显得愈加的沉郁如古玉。五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刹那,又倒回到她初遇他的那一天,单纯而美好。
这极轻的“连大哥”三个字,却像是元宵之夜,绽开在天边的无数烟火,透进连亦尘的心底,照亮了整个生命的荒芜,澎湃如火山的血管里,似被千万只虫蚁细细啃啮着一样,不能呼吸的惨痛,交织着巨大的喜悦,冲撞在他的体内,呼啸着,咆哮着,仿佛随时都会爆裂而出,将他淹没……眼前的女子,脸容皎洁,若轻纱笼着月色,朦胧清辉,如诗如画;点漆的双瞳,盛着一汪春泉般的涟漪,似两颗光华流转的黑珍珠,映出半世繁华……此时此刻,她眸底摇曳的影子,惟有他……连亦尘只觉心口一窒……五年来,****夜夜,萦绕在他的呼吸里,心跳间的女子,终于真真切切的站在他的面前……不再是他午夜梦回,窗前的一道幻影;不再是他仰头俯首间,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更不再是他镌刻在不可告人的灵魂深处的呢喃呓语……她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也盘活了他一颗随着她湮灭成灰烬的心……心跳砰砰然,如乱了章法的战鼓,一下一下,撞击的他全身的骨头,都在痛……阔别了五年的感觉……活着的感觉……终于回了来……多好……连亦尘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娇颜,着火的指尖,却如坠着千钧重石,每挪动一寸,都仿佛耗尽全身的力气,卑微的、颤抖的、希冀的,渴求的,一点一点的靠近那梦中的人儿……指尖凝在她脸容上的一刹那,如电流瞬间穿过周身,轰然炸开漫天烟火……她皎如皓月的肌肤,细致而滑腻,温润的体温,透过他的指腹,传遍血液,沸腾如滚水,迫不及待的想要满溢而出……“汐儿……你还活着……”
干涩的喉咙,似攒了火,烧的刺痛,每一个字,都仿佛裹着利刃,在所过之处,狠狠划上一刀,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她还活着,也是真的……心底翻腾着的惊涛骇浪,在一刹那,终于似找到了决堤的出口,迅速的漫延而出,击中连亦尘所有的理智,如铁的长臂,再也等不了分毫,倏然将女子缠绕到怀中,一点点的收紧,再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体内,占为己有一般……迟来了五年的拥抱……抱紧了,便再也不舍得放手……如同沉睡了太久的火山,在瞬间爆发,积聚的力量,一发不可收拾,随时都会毁灭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毁灭……安若溪被他箍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扣在她背脊上的力量,像是连骨头都泛出隐隐的疼痛来……男人热切而粗重的呼吸,就那么喷洒在她的耳畔,灼烫的温度,炙的她有些尴尬……记忆中的连大哥,永远是温润而隐忍的……从未像此刻一样……爆发……这些年来,他一定为自己吃了很多苦,伤了很多心吧?人生得此良朋知己,夫复何求?心中一感,那莫名的不适,便烟消云散,安若溪放松身子,任由男人紧紧将她拥抱在怀中,温暖而静谧……“连大哥……我站的累了……”
也不知过了几多久,安若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但男人却迟迟不肯松开对她的禁锢,无奈,只得出声提醒道。
连亦尘直到此时,方才如梦初醒,铁钳一般的长臂,一点一点的放松,犹自带着浓厚的不舍与缠绵。
“对不起……汐儿……我太……”
男人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濯黑的眼瞳里,一片赧意。
安若溪不由扑哧一笑。这样有些紧张有些无措的连大哥,她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呢……没想到隔着五年的生离死别,今日却能够故友重逢……上天真的待她不薄……这样一想,心底便觉得有些酸酸甜甜的触感,一对眼眶,也不由的攒出一层薄薄的水汽,雾蒙蒙的像是笼了渺渺轻烟,美幻如真,仿佛触手可及;更衬着娇艳欲滴的唇瓣间,那一抹嫣然巧笑,整个人如同清晨绽放的第一朵芙蓉花,花开似锦,蕊瓣上滚着重重露珠,无风自动,摇曳生姿,惊心而动魄……连亦尘心底跳了跳。
安若溪一抬眼间,却正触到他双瞳若水,定定凝在她的脸上……那样专注而痴惘的神情……她并不陌生……短暂的震荡过后,却不免才有些嘲笑自己的草木皆兵……微微一晒,终究还是不动声色的轻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身旁的八仙桌上,遂道:
“连大哥……你也累了吧?快坐下,我泡茶给你喝……这些年,我煮茶的手艺,可是精进了不少……”
敏感如连亦尘,怎会察觉不到她的规避,那一颗滚烫灼热的心,便不由的冷了几分,苦涩的滋味,也一点点的漫上来……敛了去,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照着她的希望,落了座……茶色清亮,盛在青釉白瓷杯里,蒸腾出满室缭绕的香气,氲的女子一双精致的眉眼,似水墨画里的九天谪仙一般,姿容胜绝,美丽不可方物,叫人望之,爱慕如敬,却又愈加的想要靠近……“汐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连亦尘听到自己嗓音低沉,徐徐问道。
安若溪正在往壶里添着水的手势,便不由的一僵,顿了顿,却是展颜一笑,轻声开口道:
“连大哥……你放心……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好……谨大哥从火海里将我救出之后,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他……我今日大概也不能和你坐在这里了……他待我……真的很好……”
说到后来,话声更是渐低……安若溪心中不由一伤……每多念端木谨一次,她对他的感激与内疚,也便多增一分……连亦尘却是清眸潋滟,眨也不眨的凝在她身上……当年……为什么不是他将她从熊熊烈火里救出来?或许现在,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便会是他……“汐儿……你会跟他成亲吗?”
语声一涩,连亦尘堪堪开口……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若果她的回答……他又该如何?刹那之间,心底却已是千回百转,幽然成殇。
胸口之处,有细细碎碎的疼痛漫延开来,炙的安若溪呼吸一紧,内疚更甚。
“我与谨大哥……我对不起他……是我辜负了他……”
眸色一恍,氤在瞳孔里的朦朦雾霭,便不由的又厚重了几分,流淌着水漾的浮光,一点一滴,都是对“端木谨”三个字的负愧……连亦尘却是心底,重重一跳。潋滟的眼瞳里,刹那间掠过无数惊涛骇浪,转瞬,却已化成一片灼灼,如墨色漆黑的眸底,倒影着面前女子的容颜,慢慢的勾缠成一抹势在必得的执念……“汐儿……你可愿意跟我走?”
低缓而坚韧的话声,从男人的嘴角逸出来,字字沉郁,重若泰山,压在安若溪的心头。
“连大哥……你在说什么?”
安若溪一时之间不能反应过来,愣愣的,一片迷茫,连被男人温厚的大掌,紧紧握住了双手,都忘了要挣脱出来。
连亦尘眸底却是清明如石,执着的,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般,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汐儿……跟我走……你知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的心里……便再也抹不去‘沐凝汐’三个字了……无日或忘……就像是烙在那里……这一生一世,都磨灭不了……这五年来……你可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我不信你会死……拼了命找你……我告诉自己……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找到了你……我便再也不会放手……汐儿……跟我走吧……我会比任何人都待你好……不会让你再受任何的伤害……相信我……”
男人凝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烫似火,坚硬如铁,那样的情深意重,那样的缠绵悱恻,浓的化也化不开……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千钧巨石,投到安若溪本已平静的心湖之中,惊起大片惊涛骇浪,汹涌澎湃,难以自抑……一时之间,心头百般滋味,似苦似甜、似感激、似内疚,绵绵层层,兜兜转转,久久不能平息……大掌更紧的包裹住女子的小手,常年握剑的掌心,布满薄茧,无论遭遇怎样强劲的敌人,都理应干燥而坚硬,方能将一柄剑,握得紧,但此时,那里却已是汗湿一片,明明潮热如滚水,渗进皮肤里,却化为无数根利刃一般,在他的血管里千刀万剐着,不会致命,却痛不欲生……连亦尘看到,在女子懵懂而慌乱的眼底,有不自觉的挣扎,一丝一丝的逃出来,也许她自己尚不知觉,他却看得分明……掌心一点一点的收紧,仿佛只要他握的够紧,她便再也不会从他的生命之中离去……他便可以这样牵着她,走尽一生一世的岁月……箍进骨头里的钝痛,让安若溪恍惚飘渺的神思,有瞬间的清明……下意识的望向眼前的男子,却正撞上他灼灼的目光,如绷紧的一张弓,蓄势待发,那锐利的箭矢上,是簇着火的,燃烧成一片荒芜,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一切焚烧殆尽……安若溪但觉心底如刺,锥的生疼。
“连大哥……你知道吗?我早已经为人娘亲……我的孩儿……他叫无忧……再有几个月,便是他满五岁的生日了……”
安若溪没有将手挣出来,任由他握着,轻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