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点点头,说着后会有期。她呆立一会,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拔腿便往客栈的方向跑。
穆远到了聂承岩落脚的客栈,把战报给他看了,特意指了指战报的最后一句,与他道:“这是神医先生的斗毒战约,若是聂城主找到了神医先生,还望能速报我等,解这燃眉之危。”
穆远很冷静地看完,将战报还给穆远,道:“百桥城的医队已经出发,到这处还需些时日。国家危难,百桥城定不推辞,当全力相助。”
“神医先生在夏国?”穆远问。在他看来,对方点名云雾老人阵前斗毒,定是满怀信心能胜出,使的毒定不是普通大夫能解,他仍然希望云雾老人能出面,觉得这事定是只有云雾老人能破。
聂承岩点头:“将军也定是派了探子寻的,该知晓我如今并未找到他。此前各处调来的大夫均是医术精湛,将军该对他们有信心才是。若仍不成,撑至一个月,百桥城的医队也就到了。穆将军,这世上不是只我祖父一位神医。”
穆远咬咬牙,心道可不是不只云雾老人一位嘛,那夏国奇山先生也是一位。可如今急也没用,眼下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各处前来支援的大夫身上了。希望能缓过一阵,又希望夏国那位神医并无他们想像中的那般厉害。
穆远告辞离去,匆匆赶回城衙准备领军出发。他刚出大门没多久,韩笑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聂承岩抬头看着她,两人都已知晓发生了何事,均是心情沉重,相对无言。过了一会,韩笑说道:“阿岩,我想去为将士们解毒。”
“不行。”聂承岩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的医术,不比那些大夫差的。”聂承岩的回答早在韩笑的意料之中,但她仍想争取争取。
“那些大夫的医术难道就比你的差?”聂承岩的语气相当不好。
韩笑低头,咬着唇。过了一会又说:“我也是百桥城的大夫,我跟神医先生学过医术,我也算是他的弟子,如今出了这档事……”
“你不是。”聂承岩飞快地说,截了她的话。
韩笑慢慢抬起头,看着聂承岩。聂承岩又说:“你不是大夫。你是……”他顿了一顿,放柔了语气:“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百桥城的城主夫人。”
韩笑没有表情,她看了聂承岩半晌,声音轻轻的:“你方才,是想说,我是你的奴婢吗?话到了嘴边,才改口的吗?”
聂承岩皱眉:“不是。”
“你是想说,我是你的奴婢,只能伺候照顾你,做不得别的吗?”
“不是。”
“你让我学医,只是为了哄我开心,逗我开怀的吗?无论我学成什么,都只是你的奴婢吗?”
“莫说这赌气的话。”聂承岩恼了:“你曲解我的话,又有何意思?你身份确是奴婢,可我哪曾当你是奴婢看?你吃的用的穿的使的,哪一样不是主子用的?你有护卫,可差遣下人,城里人人对你恭恭敬敬,你哪里像个奴婢?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成亲之事,我提过数次,哪一次不是你推拒的?道什么时机未成熟,是不是你说的?如今倒拿这个编排起我来。”
韩笑不说话,她只是任由聂承岩斥着,看着他,眼眶红红的。
聂承岩瞪她,她越是显得可怜他就越生气,忍不住声音越来越大:“大夫,你当大夫是这般好当的?有医术便叫大夫?会治病救人便能当大夫,便能担起大夫之责?尤其眼下两国交战,上阵的大夫这般容易?莫说领军令,便是在寻常民间,在百桥城里,若你不是韩笑,不是我的心上之人,你道别人能让你动手救治病人?人人都知道避责避险,人人都懂不强出头的道理,偏偏你愚心,就爱往刀口上撞,我光是顾着你的安危,惦着如何教你平安便够操心,你还想怎地?上阵行医,救好了,确是有功,救不好,能惹来砍头大罪,你可知晓?你知道多少军医丧命阵前刀剑之下,你知道多少军医被治罪砍头。大夫?会医术便是大夫吗?你不是大夫……”
聂承岩后头还有一肚子话要斥,可他说到这里,看到韩笑的眼泪倏地划过面颊,他语塞了。他想告诉她他心疼她,想告诉她前线太危险他不可能放她去,他想告诉她不要担心,别的大夫医术也很高明,他还想告诉她他焦心焦虑,他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夏国找那老头子。他想告诉她他真心待她,他不能没有她。
可她就用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忽然觉得之前自己说得太过了,其实他应该换一种方式告诉她这些,不对,不该换,就该这般严厉的,不然她不知晓事情的厉害。她胆子太大,宠一宠她她就更是什么都敢干。他就该严厉些,不能心软,不能教她以为什么事都遂自己的心往前冲便是对的。
两个人就这般相望着,过了好半天,韩笑轻轻说了句:“主子训完了?那奴婢告退了。”
聂承岩被噎着,那颗已经软掉的心又怒了起来,他大喝一声:“韩笑!”
可是韩笑没理他,她转身出了屋子,离开了他的视线。
此时在另一处伤心落泪的还有一人,那是如意公主。
如意自被穆远救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逃离夏国之时她只有两个想法,一是死,二是逃到乡野僻镇,隐姓埋名过后半生。于她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些,事实上逃到半路时,她便以为自己死了。
结果没死,结果还被韩笑救了,还被穆远救了。
被穆远救下的结果,就是她的父皇,那个从前很疼爱她最后却将她送到夏国和亲的父皇,将会知道她的下落。这样她出逃之时设想的第二条路,原本就希望不大的路是彻底断掉了。她不可能能隐姓埋名过日子了,她要么被送回夏国,要么被接回宫中。
如意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她听崔公公说,穆远给父皇上报此事时,在呈报中痛批了夏王的凶残和对她施加的伤害,穆远还说,若是对夏国示弱,怕是今后国威难立,夏国难驯,即使换得一时安宁,日后也定是隐患难除。
崔公公说这是穆远身边的卫兵亲眼所见穆远写的。如意心里顿时燃了希望,如若父皇将穆远的话听了进去,那她也许回宫有望。她想回宫,她不想死,她更不想回夏国。
她害怕,非常害怕。那个夏王,禽兽一般,他虐杀宫婢,他毒打妃子,他甚至要求她跳舞供他的臣将取乐。她怎么可能依从?她当然誓死不从。于是他让她见识了拳头的厉害,他让她见识了不听话的下场,他让她晓得了殂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滋味。
如意被打怕了,真的怕。她从小到大,哪曾受过这般罪。她怕回夏国,非常怕。她在军衙住着,治伤调养,等待着父皇下旨,揭晓她的命运。可皇旨迟迟不来,前线战事却似起了麻烦。她看到固沙城的守军紧急集结,整装待发,还看到前段日子赶来的好些个大夫也匆匆上了马车要赴前线。崔公公也来报,穆远要求他收拾如意的行李,让他们搬到城衙去,由城官谢琛负责护卫他们的安危。
如意慌了,这般看来,定是前线战情告急。如此情势,为了求和,父皇还是会把自己献出去的吧?她知道夏王有多想让她回去,他要折磨她,他的乐趣就是折磨她。他狰笑着对她说过:“我就喜欢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逃了,她反抗,所以定是惹恼他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抓回去,他定是要报复她的。
崔安也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去打听,回来相报:“公主,确是开战了。夏国下了战书,要求我皇赔礼道歉,将公主送回。”
如意大惊:“那,那……穆家军还能拖延多久?”
“未曾拖延。夏军战书一下,立时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