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了近十个时辰的司徒琳琅,此时正躺在塌上,憔悴的仿佛一支被抽干了水分的焦黄枯枝一般。她结满血痂的惨白的唇空张着,却已连一丝声音都已发不出,白绢一样的面孔上,两只因疼痛而丧失了所有神采的大眼睛,安静而空洞的凝着顶上华丽繁富的鸳帐,她仿佛是在一心期盼着生死大限的解脱。可这样窒人的静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忽然,她那原本死水一般的苍白脸儿扭曲起来,发际里的汗珠一瞬就像是泼水般滚滚淌了下来,她的身子因为阵痛而剧烈的颤抖,整个人困在已被汗濡湿的锦被里,仿佛一支濒死的野兽在徒劳的挣扎……
覃楠兮僵楞在门口,惊恐的望着不远处的司徒琳琅,眼泪瞬间夺眶奔涌。她从不知道,女子生产竟是这样血腥和恐怖的场面,而更令她难过的,则是在这样巨大的痛苦和惊险的关口里,却只能柔弱的女子独自孤零零的去闯,而那个她甘愿为之生儿育女的男人,却只能袖手甚至连袖手而观都不愿意……
“琳琅!好孩子,别睡,不能睡,小姐带了三个稳婆来!快了,就快了!再忍忍啊!”程嬷嬷插着一双满是血污的手,又哭又叫的伏在司徒琳琅凌乱的发畔。她是她自小带大的孩子,她的痛也是戳在她心上的。
地上的下人们乱成了一堆,三个稳婆见状,也无须吩咐,匆忙越过僵在身前的覃楠兮,匆忙冲向了司徒琳琅。
“楠兮,这,这里咱们还是不要久留的好。”萧落梅也没有经历过生产,满屋子逼人的血腥气也迫得她微微颤抖。
覃楠兮无声的甩脱她来牵自己的手,死死的盯着司徒琳琅灰白的面庞。那张曾艳若桃李的脸儿上,此刻笼罩着的是死亡的灰霾……她曾说,她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像他的舅舅司徒逸和父亲长平郡王……可是,她不知道,这孩子的舅舅和父亲却正在一个你死我活的杀局中相互对立。覃楠兮积了许久的悲伤仿佛被浓重的血腥气刺破,泪再不能抑制的肆虐滂沱起来。
“楠兮~”又一次剧烈的阵痛之后,司徒琳琅气若游丝的低唤了一声。
覃楠兮听到,立刻挣脱开萧落梅拽着她的手,扑到司徒琳琅榻前,握住了她如冰雪一般苍白寒冷的手。
“琳琅姐姐~”覃楠兮泣不成声。
司徒琳琅的手指似乎向覃楠兮的手里拢了拢,可覃楠兮却感受不到一丝力量,她的手,冰冷无力几乎已寻不到一丝生者的气息。
灰白干裂布满血痂的唇空翕了翕,司徒琳琅许久才积攒出了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极微弱声音。覃楠兮极力遏制住自己的哭泣,伏身到她唇边,只听她苦苦道了句:“谢~谢你!”
“姐姐~”覃楠兮哽咽着捏紧了她冰冷的手,仿佛是要竭力将她从死亡边缘拽回来。
“告,告诉~哥哥,王爷他~他~”
“好孩子,别再说话了,省下些力气吧!来,把这参汤喝了!”一个年老的稳婆横过身来,拦住了司徒琳琅的话,将一碗褐红的参汤送到她唇边。
司徒琳琅微弱的摇了摇头,长时间的裂骨剧痛已将她折磨的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姐姐”覃楠兮一把扶起她,将她湿透的脊背揽抱在自己怀里,低泣着哀求道:“姐姐,为了小世子,你不能放弃!逸哥哥他还,他和王爷都还盼着小世子降生呢!”
听到司徒逸的名字,司徒琳琅涣散的眼神微微闪了一闪,半天后,她忽然竭尽全力的凑到药碗边上,吞下了所有的参汤,罢了,忽然又死死捏住覃楠兮的手低声哀求般道:“一定,一定把,把我的孩子,交~交~给我哥哥!”
门口处的萧落梅冷冷看着眼前忙碌的人们,仿佛一尊僵硬冰冷的石雕一般,毫无知觉般浸身在窒人的血腥气里。她漠然的眼神直凝着枯萎的司徒琳琅,唇角上竟然缓缓渗出了一丝快意。吴嬷嬷站在她身边,满眼心疼又警觉的凝着她。
萧落梅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乐见司徒琳琅受苦受罪!她恨她,除了吴嬷嬷,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萧落梅恨司徒琳琅入骨!她恨,若不是司徒琳琅那一次御驾前逞能的骑术表演,她必然也不能得到圣眼垂青。若不是她的逞能,也必然不会有将她指给长平郡王为妃的圣旨!司徒琳琅,她不过也同自己一样只是个庶出女儿,凭什么司徒琳琅能嫁给长平郡王?她凭什么抢走与与自己自幼相识相知相恋的长平郡王周聃!她既然夺取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爱和幸福,那她就必须承受天下最大的苦难!
“小姐~”吴嬷嬷暗中握住萧落梅因兴奋和仇恨而颤抖的手,默默的劝慰着她。萧落梅听到唤声,猛然一怔,眼中熊熊燃烧的愤恨瞬间熄灭。
榻上的司徒琳琅半个身子隐在覃楠兮怀里,似乎在对她嘱咐什么。只见覃楠兮原本哀伤的眉宇间,渐渐显出一抹惊恐的神色。
萧落梅见状,身子刚向前微倾,脚步还未来的及跟上,就被吴嬷嬷死死拽住,半拖半扶的将她拽向门外去。
“小姐,王妃的事您千万不可以插手,否则王爷哪里怕是说不清楚!”吴嬷嬷伏在萧落梅耳边,半求半劝。她服侍她从小到大,非常清楚的知道,当初长平郡王周聃突然娶了司徒琳琅这件事,对萧落梅有多深的打击。她将自己闷在房里整整哭了七天,再出来时,就欣然接受了父亲萧国舅请贵妃保媒,将她许给覃楠甫的事。从那以后,萧落梅一次也没有再提起过周聃的名字,可吴嬷嬷知道,她放不下。
覃楠兮自然无暇留意萧落梅旧日的积怨。泪光朦胧里,她只看到司徒琳琅苍白的眉头又扭曲痉挛起来。她方才毫无力气的手,忽然间死死攥住了身畔的锦被,那葱管一般的长指甲,轻易就穿透了那厚密的织锦,扯的那些富丽虚华的金丝银线仿佛破絮一般。她紧合的齿关,死死咬着唇角,细细的一线血迹从齿逢里渗出来。她的身下,殷红的血已将厚实的绣褥浸透。血,混合着汗水,泪水,粘腻腻的一片,染在红檀的榻缘上,像极了当初喜堂上那对儿红烛脚下的泪,那泪,含着笑,嘲讽着眼前殷红一片的浓情蜜意。
覃楠兮浑身颤抖,死死抱住司徒琳琅的双肩,刚要开口,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其中有叫嚣嘶喊的人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厮杀声……
“你们是什么人!”萧落梅的歇斯底里的质问,从门口传来。
紧跟着,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重木房门脱开了门框,直直扑倒在了堂中。
四下里,顿时激起一片乱想,丁零当啷的器皿破碎声,丫鬟仆妇们的尖叫声,混合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砸到覃楠兮的耳边。
霍然起身,覃楠兮用单薄瘦小的身子护在司徒琳琅榻前,声嘶力竭的喝道:“王妃生产,尔等何人?胆敢擅闯?若惊了王妃,可是灭族之罪!”
迎面,挟着血腥气冲进来的人群,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霍然立住。覃楠兮这才看清,来人其实只有七八个,却都是极彪悍壮硕的戎装男子。
“你们……”
“琳琅姐!我来接你回云泽!”一个洪亮的声腔,夹杂着不甚协调的哭声从那些戎装的壮汉后面扑了出来。这声音未落,就见一个硕大的身影从壮汉堆里窜到前面,直直就要向司徒琳琅的榻畔去!
“莫丹!”覃楠兮盯着那大汉,半张着嘴惊怔在了原地。